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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第二天上午,曹震又被黃二侉子請了去問話;他照妻子的傳授,第一不動意氣;第二裝聾作啞,遇到有關係的話,故意表示不曾聽清楚,要黃二侉子再說一遍,借此工夫先在心中籌思如何回答才妥當;第三就是最後一計,推到震二奶奶身上。

  黃二侉子終於忍不住發話了。「這也要問尊夫人,那也要問尊夫人!」他說,「真不知道誰在當織造?」

  曹震不作聲,這也是受了曹二奶奶的教,沒關係的話,大可不答,隨他發牢騷也好,冷嘲熱諷也好,只當清風過耳。

  「尊夫人是官眷,怎麼管得到公賬?」

  這句話可不能不回答了,「內務府的人當差,是不分男女老幼的。」他說。

  「當差是當差,公賬是公賬,兩碼子事,怎麼扯得到一處?」

  「當差是當皇上的差,當差的花費,當然要出公賬,怎麼說是兩碼子事?」

  黃二侉子覺得曹震是在胡扯,但駁不倒他;想了一會問道:「照你這麼說,竟是尊夫人在當織造?」

  「這倒也不盡然。」曹震一面想、一面說:「不過黃委員,你恐怕對內務府不大明瞭。我剛才說過,內務府當差是不分男女老幼的,尤其是正白旗,更加各別。」

  「怎麼個各別?」黃二侉子話不客氣了,「正白旗的人頭上長角?」

  曹震又不作聲了;因為黃二侉子出言不遜,他用沉默表示抗議。但也不妨看作不願爭吵,是一種讓步。

  黃二侉子發覺了,只好比較客氣地問:「請問,正白旗怎麼各別?不都是上三旗包衣嗎?」

  「不錯,都是上三旗。不過兩黃旗是太宗皇帝傳下來的;正白旗當初是歸孝莊太后的。這就是各別之處。」

  「你是說,正白旗是孝莊太后的,所以正白旗的包衣家屬可以干預公事?」

  這話很厲害!曹震心想黃二侉子有長進了,倒不可以掉以輕心,當下先虛晃一槍地問:「黃委員你說甚麼?我不大明白。」

  「那麼說明白一點兒吧,」黃二侉子的語氣又亢了:「聽你的話,似乎正白旗包衣眷屬,是奉了懿旨可以干預公事的。」

  「我可沒有這麼說。」

  「你雖沒有這麼說,意思是這個意思。」黃二侉子又說:「尊夫人既在管公賬,莫非不是干預公事?」

  「話不是這麼說。眷屬不能干預公事,可是替皇上、替宮裏辦差,我們內務府向來不分內外的。譬如你剛才問的那筆賬,是康熙爺六旬萬壽那年,降旨採辦一批新樣首飾,預備賞嬪妃之用。首飾,甚麼叫新樣?黃委員,恐怕你也不能不請教尊閫吧?」

  「這……」黃二侉子無奈:「好吧,這筆賬就算該由尊夫人經手,何以與市價不同?請你問一問尊夫人。」

  這一問,不患無詞可答;首飾無非珠寶,貴重與否,大有講究。光是看賬,何從判定貨賬不符。黃二侉子算是白費了工夫;而曹震不免得意。

  「你別得意,」震二奶奶警告他說:「有幾筆賬大意不得;問到了,你可得仔細。」

  「怎麼個仔細?」曹震又問:「是那幾筆賬?」

  「有一筆,」震二奶奶低聲說道,「是孝敬八貝子的。其實也不是孝敬八貝子,是八貝子出面替十四阿哥蓋花園。這筆賬頂要當心。」

  「你是說這筆賬。」曹震當然知道:「早就問過了。」

  「他怎麼問?」

  「他問,這交侍衛良五爺的三萬銀子是怎麼回事?我說,是那年先伯點了鹽政,盈餘的銀子孝敬先帝;先帝說只要三萬銀子養鳥,所以託侍衛良五爺順便捎帶進京。」

  「是兩萬,不是三萬。」震二奶奶說:「那是有硃披的,誰也不能作假。」

  「可是,賬上是三萬。」

  「這件事不是我經手;不知道多支的一萬銀子是怎麼回事?不過既然推在我身上,也就不去說他了。反正到時候,我有我的辦法。」

  「我不明白,到得臨了,究竟你是用甚麼法子來搪塞?」

  「這可沒有準稿子;隨機應變得看事說話。」

  曹震楞了好一會,自語似地說:「但願你能對付得了。」

  ▼第二十五章

  到底動手了。那天一早,首府、首縣,帶著皂、快兩班,團團圍住了曹家。首府姓吳,首縣亦姓吳;在大廳前下了轎,曹頫已帶著曹震在滴水簷前,拱手相迎。

  「昂翁,」吳知府與曹頫是棋友,滿面歉疚地說:「上命差遣,身不由己;得罪,得罪。」

  「言重、言重!」曹頫平靜地說:「請到花廳待茶。」

  接著,他又與吳知縣招呼過了,方始側身前導,引領至花廳;兩吳升匟,曹頫在東首第一張椅子上陪坐,曹震站立在他身後。

  「范制軍的公事,請昂翁過目。」吳知縣從靴腰子中,掏出一封紫泥大印封,遞向曹頫。

  曹震搶上一步,接了過來;抽出范時繹給首府與首縣的「札子」,遞到曹頫手裏;他接過來細看時,神色未變,但紙張微微波動,見得手在發抖了。

  「事先已奉到上諭,查封私產,抵償虧空;雷霆雨露,莫非皇恩,自當謹遵不違。所有細軟動產,都已經檢點在一起;靜候查封。至於不動產,另外造了一份清冊,請兩位過目。」

  曹頫接著便向曹震問說:「清冊呢?」

  「在這裏。」曹震從一旁的桌上拿起一本薄薄的清冊,遞給吳知縣。

  吳知縣轉呈吳知府,翻開一看,臉上大顯訝異之色;「府上四世織造,在江寧六十多年,原來宦囊所積,不過如此!」他並不隱藏他的感覺:「實在料想不到。」

  曹頫不作聲;曹震卻認為有解釋的必要:「既名之為不動產,來龍去脈,都是可以稽考的。」他這話的意思是表示,並不曾暗中圖謀脫產。

  「世兄說得是。」吳知府又說:「我跟吳大令今天奉命而來,有一句話要聲明在先;只請昂翁派令侄,或者得力的總管指封,說封甚麼,就封甚麼。至於將來估價,是不是可以抵虧空有餘;就不是我們所能為力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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