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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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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在這上頭不放心。」馬夫人說:「如果她是為一家擋災;倒也罷了,我就怕她是不明不白惹上一場禍。你是咱們家的老人,見得事多;有甚麼不妥當的地方,別人看不出來,也許你能看得出來。我想你辛苦一趟,回江寧去看看。」 「是!」何謹矍然說道:「我也不大放心。太太既有這意思,我明天就動身。」 「請王二哥派個得力的人,送了你去;怎麼樣的情形,你捎口信回來。」 「我明白。」何謹說道:「太太要交代的事,讓芹官一條一條寫下來。我先跟王老二去商量派人,回頭再來請示。」 於是夏雲到芹官屋子裏移來紙張筆墨,就在馬夫人屋子裏,將要問要辦要交代各事,逐項開列明白。而芹官又另有打算,他要寫封信給震二奶奶,將繡春對她的態度告訴她;他認為這是足以使她高興,而在眼前的逆境中,唯一可引為安慰之事。 *** 不過才一個月不見,何謹已有劫後重來之感了。 大門已經不開,只走角門;屋子騰空了一部分;舊日的夥伴,也只剩下不多幾個人了。一到家自然先去見曹頫。他訝異地問說:「你怎麼來了?有甚麼事嗎?」 「二太太不放心家裏,讓我回來看看。」 「很討厭!」曹頫皺著眉說:「你來了也好;多一個能對付他們的人。」 所謂「他們」自然是指兩江總督衙門所派的人;何謹不覺心往下一沉,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先去歇著,這一陣子的情形,你問你兄弟就知道了。」 「是!」 何謹退了下來,隨又去見已搬到萱榮堂的震二奶奶;遞了芹官的信,她先不看,只問:「太太身子怎麼樣?」 「身子倒挺好;精神稍為差一點。聽說總是躺著。」 「無聊嘛!不躺著養養精神幹甚麼?」秋月插了一句嘴;然後問起芹、棠兄弟和夏雲;卻未問繡春。 反倒是震二奶奶沒有忌諱,「繡春呢?」她問:「四老爺回來讚得她不得了;說她有俠氣。也難怪!」她略停一下又說:「牆倒眾人推,世態炎涼,四老爺大概也看夠了,所以借此發牢騷。其實牢騷何用?只要看得透,沒有甚麼不得了的事。」 何謹不知她這話意何所指,只發覺震二奶奶略微變了些;她一向愛說話,但言詞爽利,命意透澈,此刻聽來,卻似乎有些嘮叨了。 心裏這樣想著,口中卻談繡春,道是大家都勸她還俗;又說芹官受王達臣之託,最為熱心,一晚上參禪,彼此唇槍舌劍,結果是芹官輸了。 大家都覺得這段故事有趣,欲知其詳;錦兒卻已顧慮到何謹一下了車便來見主人,茶都不曾好好喝一碗;天色將暮,肚子該餓了,便悄悄兒去盛了四碗年菜,煮了一碗年糕,又燙了一大壺酒,叫小丫頭一托盤端了出來。 「何大叔,你坐下來慢慢兒一邊喝著,一面吃;一面給我們講徐州的故事。」錦兒又說:「今天上燈;可是一盞燈都沒有,聽你聊聊,就不覺得悶了。」 就從這幾句話中,何謹可以想像到萱榮堂中的淒清寂寞;回想當年的盛況,恍如隔世,悽然下淚。 好在他是一雙迎風流淚的風火眼;沒有人注意他此時所流的眼淚,不是風逼出來的。 於是他拭一拭眼,一面喝酒;一面談芹官如何沒有能說服繡春的經過。那夜他是閒坐在走廊上,細細聽見的;但因為話中關礙著震二奶奶,所以講得不甚清晰;但已足以引人入勝了。 「那天夏雲還出了個很絕的主意;大家以為那天一定可以成功了——」何謹突然嚥住;他驀地裏意會,算命這件事不能談,但已由不得他作主了。 「怎麼?」冬雪第一個性子急:「夏雲出了個甚麼很絕的主意?何大叔,你快說,你快說。」 「慢慢!」何謹拖延著:「等我把這個雞翅膀吃完。」 「雞骨頭有甚麼好啃的?」 「冬雪,你別催!」秋月接口說道:「讓何大叔細細想一想,自會原原本本,詳詳細細說給你聽。」 這是以退為進的詞令;何謹無奈,想一想只好揀能說的說:「徐州有個雲龍子,命算得極準;太太不放心家裏,讓夏雲拿了四老爺的八字,替他去看流年,說四老爺的災星過了;今年是申年,四老爺命中缺金,正好彌補——」 「喔,」震二奶奶打斷他的話問:「真是這麼說的?」 「是!」 「還有呢?」震二奶奶緊接著補充:「我是說四老爺。」 「說四老爺今年秋天犯驛馬。繡春說得好,四老爺既然流年不錯,犯驛馬絕不要緊,必是有差使放出去。」 聽得這話,無不欣然,一個個臉色都開朗了,「但願這雲龍子是鐵口,繡春解也解得好。」震二奶奶又問:「還說了些甚麼?」 「說四老爺的命硬,老早把四太太剋掉了。真正準得很!為此,繡春也想去算算命;於是乎夏雲將計就計,出了個主意。」 等何謹講了夏雲的那個主意,大家覺得有趣;要何謹細談他陪繡春和夏雲去請教雲龍子的細節。 「繡春換了夏雲的棉襖跟裙子;夏雲還替她梳了頭,別上太太的釀金珊瑚簪子;到了雲龍子那裏,那風頭可出足了!」何謹回憶著當時情景說:「雲龍子是命相合參;又是正月裏,看相算命的擠滿了一間大廳,自然是男多女少,可不管男女,對她們兩都得狠狠盯上兩眼;收錢的小夥子更是把眼都看直了。」 等何謹一口氣說累了,略為透氣的當兒;錦兒便笑著問說:「大概也忘了向她們兩收錢了不是?」 「那倒不至於,不過還是佔了便宜。敢情看相命跟請大夫看病那樣,也有『拔號』;不知道夏雲跟那小夥子說了兩句甚麼,只聽那小夥子一迭連聲地說:『行,行!你們倆先請。』隨後姊兒倆就進了另一間屋子,跟雲龍子討教去了。」 「何大叔,你沒有進去?」秋月問說。 「沒有!」何謹答說:「我倒是打算進去也聽聽;後來一想,姑娘家也許有甚麼不願讓我這個糟老頭子知道的心事。還是識相為妙,沒有跟了去。」 「後來呢?」秋月又問:「給繡春算的命怎麼說?」 「我不知道;也不便問。只看繡春的臉色也不大好。到家,繡春仍舊換回了她自己的衣服——」 「這麼說,真是姑子命?」錦兒插了一句嘴:「我不相信能把繡春的命,算得這麼準!」 「繡春根本就沒有算她自己的命!」 「那麼是替誰算呢?」 「是替她嫂子。」 這句謊言是何謹早就預備好的,答得極快,毫無破綻;但秋月卻覺得大成疑問。到得震二奶奶後來拆了芹官的信看,說繡春如何情報故主,關切之情,溢於詞色;她便判斷,繡春是替震二奶奶去算了命。 私下跟錦兒一談,亦以為然;而憂慮隨之而起,「老何不是說繡春出來,臉色不好看嗎?」她說:「一定是震二奶奶的流年不利。」 「一定的!如果吉利,老何當然會像論四老爺的八字那樣,大談特談。」秋月又說「咱們倆私下找老何來問問看。」 這一問,卻好是何謹的一個現成機會,倒省了事,「我正想跟兩位姑娘談。」何謹說道:「太太就是為此不放心;才讓我回家來看一看。據說震二奶奶今年大凶;叫甚麼『傷官見官,其禍百端。』看太太的意思是,」他放低了聲音說:「怕震二奶奶找甚麼麻煩,鬧得不可開交;這一層,錦兒姑娘得多留點兒心。」 秋月與錦兒對看了一眼,都不作聲;但已取得默契,等何謹走了,私下商量。因此,秋月又問:「太太還有甚麼交代?」 「有消息儘快通知。」 「那當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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