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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她是來跟我共患難的。」馬夫人接口說道:「就在這裏坐吧!」

  坐定了略談些路上的情形;夏雲便說:「請四老爺先洗了臉;馬上開飯了。」

  「不忙!我也吃不下。」曹頫看一看祭桌,轉臉問芹官:「你們還沒有吃飯。」

  「在等四叔。」

  「其實不必等。」曹頫向夏雲說:「撤了供菜,你開飯給他們兄弟吃;我跟太太有話說。」

  這樣交代,便是要大家迴避。夏雲去絞了一把熱手巾,又送了茶來,然後撤了供菜,都退了出去。

  「四爺,這面坐。」馬夫人指著下首的椅子說。

  本來對坐的,此時改為一順邊;曹頫隔著茶几,淒聲說道:「我真是愧對祖宗!」說著淒然欲淚。

  「落到今天,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四爺,你別難過。」馬夫人這樣相勸;自己的聲音卻哽咽了。

  叔嫂倆都取手絹擦眼睛,擤鼻子;一片息率、息率的聲音,使得獨自伺候在廊下的繡春,一陣陣心酸,熱淚奪眶而出。

  「上諭到底下來了沒有?」

  「下來了!是給兩江范制軍的;郡王託人抄了個底子給我。」曹頫從懷中掏出一個西洋皮夾,將珍重收藏的那道上諭抄件取了出來;一面看,一面講給馬夫人聽。

  上諭,一開頭就責備曹頫,說他「行止不端」;虧空公款甚多,屢次施恩,放寬賠補的期限,倘或他有感激之心,理當盡心盡力,早日補完虧空。誰知他不感恩圖報,而且據報有暗中移轉財物的情事,殊屬可惡!

  下一段是命內務府傳諭「署理江南江西總督印務范時繹」,將曹頫家中財物,固封看管;並將管事掌權的家人立即嚴拿,財產一樣固封看管,候新任織造隋赫德到任處理。

  馬夫人靜靜地聽完,開口問道:「是查封,不是查抄?」

  「聽起來查封似乎比查抄要緩和一點兒,其實是一樣的。」

  「那麼怎麼又要等新任來處理呢?」

  「等新任來查了賬,看虧空多少,再定辦法。」

  「照道理說,只要把虧空補上,不就沒事了嗎?」

  「是啊!」曹頫答說:「本來就是如此。」

  這「本來就是如此」六字,勾起了馬夫人澈骨的痛悔;同時也覺得震二奶奶的責無旁貸。早知虧空不補,有這樣的下場,怎麼樣也得設法補完。事實上如今花的錢也不少;而且震二奶奶已有打算,以破家作贖罪之計。既然這樣,當初痛下決定,破釜沉舟作個清理,豈非上上之策。這一層別人也許想不到;震二奶奶當著冢,而且也知道力所能及,但以安著私心,以致因循自誤。馬家的女兒,成了曹家的罪人;馬夫人自覺在曹頫面前,頭都抬不起來了。

  「如今麻煩的,還不在京裏;京裏到底有兩王照應。而且江寧的這點虧空,在京裏看,也不是大數目。」

  「麻煩既不在京裏,在那裏?」馬夫人問,「莫非在兩江?」

  曹頫深深點頭,「正是!這回根本就是范制軍在密奏中,不知說了什麼,才有這道上諭。」他說,「如果京裏直接派人來查還好些;交范制軍辦,那就正好讓他借題發揮。」

  「范家也是三代交情;何況內務府跟他兩江衙門,河水不犯井水,他又何苦如此?」

  「這是因為浙江李巡撫的緣故,這話說來很長,一時也說不盡。總之,范制軍那裏必得想法子疏通;我這趟特為趕回來,就是為此。」

  「是的!趁早疏通總不錯。」馬夫人又說,「最好託人跟他打個招呼。」

  「是的。我帶了兩封信來。不過,要趁早,京裏說,不到元宵,不會動手,我看這話也不一定靠得住。」曹頫接著又說,「明天大年初一,總得讓車伕休息一天;我初二就走。」

  馬夫人想了一會答說:「四爺,我也不留你了。家裏總比較舒服;兩位姨娘也都惦著你。不過有件事,得看四爺你的意思,我把棠官帶了去,是以為你在京裏有一陣子耽擱,好讓你們父子團圓;如今見了面,是你仍舊帶他回去呢?還是我帶了他到京裏?」

  曹頫一楞,他根本沒有想到會有這麼一問;當時毫不考慮地,表示仍按原議,他說:「讓他們兄弟在一起,是最要緊的事;手足休戚相關,外侮由何而入?不過要二嫂費心。」

  「費心談不上;只要你放心就好。」馬夫人又說:「我本來想住張家灣,後來想到:一則,我打算仍舊請朱先生來教他們兄弟;如果先生在王府抽不出工夫,另外請老師,也得朱先生常時來查查功課,張家灣不方便;再則——,」她遲疑了一會,終於說了出來:「張家灣的房子,恐怕未必保得住。」

  「二嫂如果真的想住張家灣,總有法子好想。」曹頫安慰她說:「事情並沒有壞到一籌莫展的地步;尤其是小郡王,通情達理,明辨是非,咱們家得有這門貴親,真正是天恩祖德!」

  接下來談平郡王府的一切;也談到朱實與碧文。這時夏雲已與繡春來換了班,聽得是在談家常,料想正事已經談過,闖進去亦自不妨。

  於是她咳嗽一聲,輕輕推門進去說道:「四老爺喝酒吧!我留著菜呢。」

  「這會兒倒是有點餓了。」曹頫點點頭,他又問:「芹官他們兩個呢?吃了沒有?」

  「吃過了。」芹官在門外應聲,接著推門而入;棠官跟在後面,兄弟倆並排站在下方,等候曹頫問話。

  棠官的功課,曹頫已在路上問過;所以此時只問芹官:「你還是逢三、八做文章?」

  「是。」

  曹頫沒有向他要窗課;只說:「雖在路上,也別丟了書本。」

  「是!我隨身總帶著書看。」

  「你帶了些甚麼書?」

  「資治通鑑,史記菁華錄,還有幾部詩集。」

  「論語、孟子,總得帶在手邊。」曹頫忽然轉臉說道:「二嫂剛才談到他們兄弟的學業,當時來不及告訴二嫂;到了京裏,他們不能像南邊那樣,自己請了西席,在家讀書,得進官學。」

  「啊,官學。那裏的官學?」

  「自然是景山官學。」

  「噢?對了!」馬夫人這才想起;八旗各有官學,但內務府子弟,統在景山官學就讀,「既然如此,得想法子在後門找房才方便。」

  「這倒無所謂,反正是要住堂的。」曹頫轉臉向芹、棠兄弟,正色說道:「一回到京裏,事事得按規矩,要吃得起苦,耐得起勞,才有出息。養尊處優的日子,是不會有的了!」

  接下來便是講立身處世的大道理了。曹頫就是這件事惹人厭!看芹官侷促不安;棠官卻如頑石的神態,繡春便忍不住了。

  「四老爺累了。」她說:「請安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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