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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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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春沒想到他竟是開門見山當頭棒喝;也像芹官先前一樣,只是發愣了。 「好了,你輸了!」芹官笑道:「『禪心已作沾泥絮』,從今莫提了吧!」 繡春是爭強好勝的人,身雖逃禪,本性未改;想了一下說道:「如今該輪到我問你了,你讓我休提禪心,我偏提禪心;請問何謂心中禪,何謂禪中心?」 她說話一向很快;加以炯炯清眸逼視,別有一股懾人的氣勢,以致芹官一下子讓她問住了。 「原來你也詞窮理屈了!」繡春得意地說。 「詞窮不見得理屈。莫非何謂心中禪,何謂禪中心;你就說得上來?」 這倒打一耙很厲害,繡春心想,倘或說不上來,便又落了下風;因而臉上微笑,腹中卻在搜索枯腸。正當窘迫無計,快要認輸時,忽然記起兩句詩,便將長眉一揚,從從容容地唸了出來。 「何謂心中禪:『死生哀樂兩相棄』;何謂禪中心,『是非得失付閒人』。」 「我服了你了!」芹官欣悅地說:「是韓愈的詩,真虧你想得到。」 「我也不知道甚麼『鹹魚』淡肉。庵裏有本不知道那裏來的唐詩,沒事看看,就當唸一卷經。」 「『這卷經』其實唸不得。你是一片錦繡的大好春光;不比韓愈晚年失意遠謫!就像這兩句詩,也是無可奈何的曠達,我就不相信你能看得開。」 「有甚麼看不開?這個世界上能讓我看不開的事,可以說沒有。」 「事沒有人有。午夜夢迴,總有人影在你心裏搖晃吧?」 「你說是誰?」繡春問說:「你是說我們那位二爺?」 「也是二爺,不過不是震二爺。」芹官遙遙一指,「遠在關外的紳二爺。」 一聽這話,繡春將頭低了下去;芹官知道說中了她的心事。 但她卻不願承認,低聲唸道:「『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你也別灰心!你回來——」 「對了!我正要問你,」繡春搶著問道:「我回府裏來幹甚麼?」 芹官想了一下答說:「來共甘苦。」 「不對!苦可以共;甘沒法兒共。」 「這話怎麼說?」 「你們的甘,不是我的甘。」 「那麼甚麼是你的甘呢?」 「沒有。」 「何必這麼說?」 「實情是如此。甚至於你們的苦,也不是我的苦。」 「這一點我倒相信。不過應該這麼說,你的苦不是我們的苦。」 「噢!」繡春很注意地問:「你說,我的苦是甚麼?」 「是——,」芹官搔一搔頭皮:「也是韓愈的詩,怎麼想不起來?」他攢眉苦思了一會,終於輕快地說:「想起來了!『與眾異趣誰相親?』」 「你錯了!愛跟我親近的人很多。你知道,我的人緣總是好的。」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與眾異趣誰相親』是說沒有真正相親的人。世界上見了面不討厭,不見面亦不會去想他的人最多;愛跟你親近的大概都是這樣的人。你倒想一想看,是不是如此。」 想一想果然,這是連繡春自己都沒有發現的。因此,對芹官不免有刮目相看之感,體認到絕不能再拿他當孩子看了。 「我在想,紳二爺一定是你常常想到的。」 「從何見得?」 「你說『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這就是『道是無情卻有情』。六祖說得最好:『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你果然心目中——」 「好了!」繡春頗感窘迫,因為完全說中了她的心事;為了閃避,她故意說道:「我亦要改口稱你芹二爺了。芹二爺,你倒說,從動身以來,路上總也常常想到幾個人;想得最多的是誰?你說實話。」 「震二奶奶。」 繡春總以為他肯說實情,必是春雨為先;不道竟是震二奶奶,不免詫異。 看到她的臉色,芹官便問:「你以為是誰?」 「我以為總是春雨。」 「春雨其次。」 「再下來呢?」繡春好奇的問。 「秋月。」 「再下來呢?」 「錦兒。」 繡春點點頭笑道:「再下來就輪到你那位小師娘了。是嗎?」 那是指碧文;「不是。」他說:「再下來是你;然後才是我的小師娘。」 「慢慢!我算算看。」繡春又笑了:「還好,還好!我總算在前五名以內。」 「甚麼前五名?」門外有聲;接著出現了夏雲。 「如果夏雲仍舊在南京,我就絕不會在前五名以內。」 夏雲更不解所謂;芹官亦笑笑不作聲,只問:「太太睡了沒有?」 「早就睡了。」夏雲指著鐘說:「這會兒已經是大年三十了。」 一看已過子時;繡春先就失聲驚呼:「可不得了!明兒還有好些活兒幹呢!睡吧!」 「再坐一會也不要緊。」芹官說道:「客邊一切從簡;明天也不會有多少事,睡晚些不要緊。」 「明天要拜供。也不能睡得多晚,不過說幾句話也不要緊。」夏雲忽然說道:「喔,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了,聽說四老爺已經經過了濟南;總在這一兩天,就可以到紅花埠。」 「那裏來的消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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