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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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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馬夫人向芹官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必操之過急:「咱們先不談這些。」 於是只敘家常,隨意閒談;到得飯後,馬夫人回臥室,繡春跟了進去,這才到了深談的時候。 「我聽說四老爺出了事。」繡春不勝黯然地:「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呢?」 「唉!」馬夫人嘆口氣,「三尺之凍,非一日之寒,如今也不必怪誰,只望抄了家就算了。」 「也不必怪誰」這句話,自是指曹震夫婦而言,繡春在這方面自不便多說;默然半晌才問了一句:「二奶奶總留了退步?」 「也不見得。」馬夫人又嘆口氣,「這一陣子鬧得天翻地覆;你大概不十分清楚,我也懶得說。總而言之一句話:只有望將來了。」 「是!」繡春深深點頭,「到底有王爺在;芹官又不是沒有出息的人。」她忽然又問:「我聽說春雨走了;是——?」 「是她自己不好。」馬夫人答說:「如果她像你這樣子念舊講情義,我又怎麼忍心攆她?」 繡春對春雨的事,原有所聞;但一直不肯相信,如今自馬夫人口中證實,忍不住感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話又說回來,到底還是有良心居多。像你這一次來,我實在很安慰。」馬夫人忽然有個主意:「繡春,你跟我一塊進京好不好?」 繡春大感意外;不由得仔細看了看馬夫人的臉色,要辨別她這話是信口而言,還是真有此心?如果真有此心,目的又是甚麼? 看她殷切的神情,不像是隨口一句話,繡春便即問道:「我跟太太進京,不是一個累贅?」 「怎麼會是累贅呢?」 「譬如說,這一路去,飲食上——」 「你不是說無所謂嗎?」 一句話將繡春堵得開不了口。她這時已省悟了,她二哥把她接了來,名為陪伴舊主;其實是請舊主用情面壓迫她還俗。既然如此,又豈是言語上耍些花巧,能夠搪塞得了的? 意會到此,隨即說道:「太太的好意我完全明白。這件事我在菩薩面前起過誓,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楚的;反正我在這裏陪太太過年,等幾時閒了,我將下情,細細稟告。」 「好!」馬夫人是嘉許的神態:「只要你知道我是好意就行了。隔了這麼多日子;咱們家如今又落到這步田地,你也應該饒了你們二奶奶!」 「太太,太太!」繡春惶恐萬分,不覺雙膝跪倒:「這話我繡春怎麼當得起!當初我也並不怨二奶奶——」 「我知道,我知道。你快起來;讓人瞧見了不像樣。」 說著,馬夫人親手來扶。繡春站起身來,見她眼圈都紅了,不免既驚且疑,不大明白她因何傷心? 「你二奶奶也是自作自受。」馬夫人很吃力地說:「我也弄不清楚她到底有那事沒有?反正你二爺那個橫勁兒,差點就動刀了!依她那麼要強的人,忍氣吞聲,像個童養媳似地;我想想都替她難過。」一面說,一面真的掉淚了。 「太太別說了!這一場災難,把一切都遮過去了;抬起頭來往前看,就巴望芹官吧!」 「你二奶奶也是這麼個心思;也不知道芹官自己想過沒有,多少人的希望寄託在他身上。」 「他一定想過的。」繡春很認真地說:「從老太太去世以後,我看芹官一回比一回長進;如今很像個大人樣子了。」 由此開始,話題便開始轉到芹官身上。由芹官又談到春雨;馬夫人將她的行為都告訴了繡春,同時一再叮囑,這件事要瞞著芹官的,務必當心,別在口風中露出真相。 這樣一直談到三更已過,方見夏雲出現;馬夫人這才想起,「你在那裏?怎麼一直不見你的影子?」她問:「繡春的床安在甚麼地方?」 「跟我一房睡。」夏雲答了又問:「包了餃子,還蒸了年糕;特為替太太蒸了一籠甜的,要不要嘗一塊?」 「也好。」 「你也能吃。」夏雲對繡春說:「我還替你包了素餃子。」 「這一來就是三種餡。太太的肉是甚麼?」 「羊肉西葫蘆。」夏雲笑道:「今天頭一天,不找你幫忙;明兒個就不當你是客人了。」 「本來就不是客人。」繡春一面說;一面走了出去,幫著擺桌子預備吃消夜;少不得要問起芹、棠兄弟。 「棠官睡了。」夏雲答說:「芹官不知道怎麼樣,剛才我看他在寫字;說是要替你寫心經,得把字練一練。」 「臨陣磨槍,也好不到那裏去。」馬夫人說:「叫人去問問他,餓不餓?」 「等我去。」繡春出了堂屋,繞迴廊到了芹官窗下,悄悄張望,只見一大堆寫壞了的廢紙,心裏不免感動,就在窗外說道:「息息吧!」 「原來是你。來、來,進來坐。」 「太太說你臨陣磨槍,也好不到那裏去。」繡春進了屋子笑道:「請你吃消夜去呢!」 「太太還沒有睡?」 「一直在跟我聊天。」 「聊些甚麼?」 「話很多。」繡春急忙又加了一句:「不過都是閒白兒。」 這便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芹官微笑說道:「回頭也跟我聊聊。」 ▼第二十三章 「我一直想問你一句話,你是好熱鬧的人;那種冷清清的日子怎麼過得慣?」 「拿冷清看作熱鬧,就過得慣了。」繡春隨口答說。 「這話太有禪機。」芹官笑道:「我跟你參禪好不好?」 「甚麼參禪?我不會。」 「會是不會,不會是會。」芹官拈了一枝藏香在燭火上燃著;插在博山爐中,然後問道:「既入空門,何以未斷塵緣?」 「甚麼叫塵緣?」 「就是俗家的緣分。」芹官又作解釋:「譬如你來看太太,是念著往日的情分;這就是人間塵緣,」 「既在人間,如何斷得了塵緣;如果斷了緣,你我今天又如何能在一起?」 芹官一時無以為對,只是發楞;繡春不由得笑了。 「看你笨嘴拙舌,」繡春笑道:「還參禪呢!」 一聽這話,芹官大出意外;既驚且喜地說:「原來你會參禪。」 「會是不會。」 「不會是會。我再問你:你從何處來?」 繡春已看出芹官的本意跟馬夫人一樣,是要用鬥機鋒的法子,將她駁倒了好勸她還俗。具此戒心,便先說破了它:「我從空門來,還從空門去。」 「錯了!你從人間來,還向人間去。」 「錯是不錯。」繡春很快地接口:「空門在人間;人間非空門。」 「既然人間非空門;你怎麼來在這裏?」 「因為空門在人間。」 「然則人間就是空門?」 鏽春心想纏來纏去,要陷入他的圈套了;於是略想一想答道:「空門亦是人間;我在人間仍舊是在空門。」 「那麼你是從空門來,向人間去。」 「我是來處來,去處去;從那裏來,回那裏去。」 「著!」芹官喝道:「從曹家來,回曹家去!莫執迷不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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