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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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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鏢頭的顧慮不能沒有;太太心裏的想法,更是為人家打算。」何謹意味深長地問:「是不是跟王二鏢頭說了實話,再作道理?」 馬夫人微微點頭,移目週視;夏雲十分機靈,故意將棠官的手一摸,「看你,手冰涼,別凍出病來。走!添衣服去。」說著,不由分說將棠官拉走了。 應該避開的人避開了;何謹才輕聲向王達臣說道:「我們府裏一過了年,說不定就有麻煩。太太是怕萬一連累了慶成不好;那時候連你都對不起朋友。太太不願意住慶成,一半也是為你。」 王達臣恍然大悟,一時驚憂交併;怔怔地好半天說不出話。 何謹卻已有了計較,「如今只有這麼辦:第一、務必挪個嚴密妥當的地方;第二、請慶成幫忙,派倆好手來護院。」 「啊,啊!行,行!」王達臣一迭連聲說:「這麼辦,很妥當;我馬上去辦。」 整整忙了一下午,才算停當。先是移居,挪到第三進的東跨院之前,先要打掃乾淨,將窗子裱糊得裏外雪白,方始重新鋪陳;那跨院南北對向,兩暗一明共有六間屋子,馬夫人占了北屋;南屋是夏雲帶著棠官住東間,芹官住在西面,有張舊賬桌可當書案,何謹又替他買了個竹書架,開箱子將書籍筆硯都擺了出來。夏雲復又湊趣,找出來一個博山爐;一隻汝窯花瓶,插上臘梅跟天竹子;裊裊爐煙,瓶花含笑,居然楚楚有緻,一洗殘年逆旅的悽涼。 剛剛停當,還來不及坐定了從容喝一杯茶,慶成鏢局的二掌櫃來了,說要給馬夫人「請安」。 馬夫人只說「不敢當;擋駕」;但以同在教門之故,還是接見了;說過兩句門面話,由芹官延入他的「書齋」款待。夏雲很會調度,湊付著帶上路的茶食乾果,竟擺出八個高腳碟子;用康熙五彩窯蓋碗沏的茶。用官宦人家對上賓的禮數相待,使慶成的二掌櫃,真有受寵若驚之感。 他姓韋名叫世保,芹官便管他叫「韋二哥」;少不得有番仰仗拜託的客套。韋世保便又引見他帶來的兩個人,一個姓史,一個姓鮑,都生得一臉精悍之氣,一看就覺得是可以信任的。 「這兩位都我局子裏的好手;從今晚上起始,就讓他們在這裏伺候,芹二爺不必客氣,有事儘管差遣。」 「不敢,不敢!」芹官連連拱手,「韋二哥言重了。」 「其實,絕不會有甚麼事。」韋世保說道:「徐州是五省要衝,多的是五嶽三山、各路的英雄好漢,向來是個最麻煩的碼頭;幸虧近年來徐州出來一位大人物,叨他的光,真是不少。」 「喔,請教,」芹官問說,「是那位大人物。」 「浙江的李撫台。」韋世保面有得色地說。 芹官茫然無以為答;韋世保便又解說,他指的浙江巡撫李衛。當今皇帝最寵信的封疆大吏,只有三個:雲貴總督鄂爾泰;河南巡撫田文鏡;浙江巡撫李衛。三人各有所長;李衛長於治盜,曾奉特旨,准他越境追捕,而李衛正是徐州人,強梁宵小,憚於他的威名,相戒斂跡,所以這兩年來的徐州,比以前安靖得多了。 「這一說,在徐州過年,倒是挑對地方了。」芹官又說:「尤其是有王二哥跟韋二哥的交情在,更可以高枕無憂。我回頭稟告家母,也好讓她放心。」 芹官果然將韋世保的話,告訴了母親;馬夫人自然也很欣慰。「不過,」她說:「話雖如此,到底也要仰仗人家;年下還來替我們巡夜護院,這份人情欠得太重,不知道怎麼報答人家?」 「還有王老二。」芹官接口:「虧他自己受了無妄之災,還打算得這麼周到。」 「是你闖的禍,」馬夫人對夏雲說:「你也該去看一看他;傷勢好些了沒有?」 「是。」夏雲低著頭答應;身子卻沒有動。 「去啊!」 「等等。」夏雲答說:「等老楊媽把碗刷乾淨了,讓她陪我去。」 「我陪你去。」棠官立即自告奮勇。 「你別去!」馬夫人找了個理由攔阻:「明天有專人回去送信;你也該寫封信給你娘。」 「對了!」芹官附和著說:「你先到我屋子裏,用我的書桌;你寫完了我再寫。」 就這樣將棠官遣走了;馬夫人笑道:「棠官跟王二倒有緣;在他那裏泡了一天還不夠。」 「他還要拜王二為師,學打拳呢!」夏雲答說:「真是異想天開。」 「其實也不算異想天開!旗人家的子弟,棄文就武也是一條出路。棠官將來能補上護軍校的名字,倘或武藝出眾,挑到侍衛處,倒是堂堂正正的武官,比在茶膳房這些地方當差,強得太多了。」馬夫人又說:「可惜王二保鏢,行南走北,沒有工夫教他。」 夏雲本不以棠官在旅途中,不喜唸書,只愛跟王達臣玩在一起為然;此刻聽馬夫人說得有道理,不由得便為棠官的前程打算,就算王達臣不能教棠官,又何妨讓他替棠官找一條練武的路子。 *** 「太太不放心你的傷勢,讓我來問一問,可覺得好些了。」 「好些了,好些了!」王達臣一迭連聲地說:「多謝太太惦著;請你替我道謝。」 夏雲點點頭,看他右腳腳背又紅又腫;腳趾大了不止一號,不免歉然,低聲說道:「對不起,我昨天失手不是有意的。」 「好說,好說!原是我自己不好。」王達臣說:「姑娘請坐。」 夏雲坐了下來;王達臣卻不知道說甚麼好,氣氛顯得有點僵。夏雲心想既然坐下了,總得找些話說;想了一下,便即問道:「王鏢頭,一年走幾趟鏢?」 「姑娘叫我名字,或者就叫我王老二好了。」王達臣答說:「一年走幾趟,可不一定,閒起來一兩個月沒事;說忙,忙得頭一天剛回來,第二天又得上路,也是常有的事。」 「這不太辛苦了嗎?」 「走鏢的,只巴望平平安安到了地頭;辛苦一點算不了甚麼。」 「莫非只苦不樂?」 「沒有只苦不樂的行當!倘或如此,我早就不吃這碗飯了。」 「呃,有甚麼值得高興的呢?」夏雲問道:「大概就是保鏢回來,跟王二嫂團聚的時候?」說著,看了他一眼,又把頭低了下去。 「那算不了甚麼!頂值得高興的是,遇見一位寬厚體恤的東家;就像太太這樣的。」王達臣話鋒一轉,問到夏雲身上:「姑娘忙不忙?」 「就跟你一樣,閒的時候一點事沒有;要忙起來,恨不得多生一雙手。」 「大概總是忙的時候多?」 「嗯。」夏雲停了一會問道:「你到了北京,住在那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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