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④延陵劍 | 上頁 下頁
一三七


  「照現在看,春雨也不能照應他一輩子。而況──」錦兒把話縮住了;低頭去吃粥。

  「怎麼話說半句?」秋月追問:「而況甚麼?」

  「沒有甚麼!」錦兒宕開一句,卻又緊接著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限來時各自飛。』何況,眼前像是非分手不可。你總也應該有個打算吧?」

  「我能有甚麼打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到甚麼地步說甚麼話。」

  「不錯,可是現在是快保不住了;鐘也不用你撞,你又怎麼說?」

  「我?」秋月有句話不肯說,故意開玩笑似地,「我跟著你。」

  「我是叫無可奈何,雖連個名份都還沒有掙到,可是也不能不跟著回旗。你又何苦?」

  這一下,秋月不能不說心裡的話,「我是答應了老太太的!」她說,「將來總是跟著太太。」

  跟著馬夫人就是為了照應芹官;她始終不願這樣說的緣故是,還想保留春雨。而錦兒卻就是要逼出她這句話來。當下笑笑說道:「這一來,更見得太太的打算不錯了。」

  秋月尚未開口,門外震二奶奶接口發問:「甚麼事太太的打算不錯?」說著揭起棉門簾走了進來。

  秋月急忙站起身來;錦兒卻坐著不動,只看著秋月說道:「你跟震二奶奶商量吧!」

  「甚麼事?」震二奶奶按著秋月的肩說:「你坐下來,吃完了慢慢兒談。」

  「我夠了。」秋月便談春雨的去留,只沒有談錦兒告訴她的「秘辛」。

  震二奶奶靜靜地聽完,先不作聲;只深深地看了錦兒一眼,然後徐徐說道:「必是有人在太太面前搬了口舌。」

  「那可不知道。反正我沒管閒事。」

  聽得錦兒在辯白,震二奶奶便不往下提了,只問秋月:「你的意思呢?」

  秋月想了一下,有了計較,「我的意思是,讓春雨跟了去。」她說,「到了京裡,春雨如果水土不服,再把她送回來。」

  震二奶奶笑了,「你倒先替人家找好臺階兒了。」接著臉色一正,感歎地說:「都像你這麼忠厚,處處替人著想,咱們家也不會落到這個地步。」

  錦兒已懂了她的意思,覺得她的主意也不錯,便也改變了態度,「這樣也好。」她說,「等到了京裡,再把她送回來。」

  「我也是這個意思,好吧,我來跟太太說。」震二奶奶緊接著向錦兒說:「我這會跟二爺一塊兒去看太太,你隨後就來!如今的日子,一天得當兩天用。」

  「好了,我知道了。」

  「還有件事,季姨娘那裡誰去說?」

  「秋月。」錦兒脫口就說。

  秋月自是義不容辭;等震二奶奶一走,她也就到了季姨娘那裡。一進門只見夏雲,不見季姨娘,便問是到那裡去了?

  「還不是無事忙,不知道從那裡得來的消息,說昨兒半夜京裡有人送信來給震二爺;她忙著要去打聽。」

  「不用打聽,我就是為這件事來的。你叫人去看看,季姨娘在那裡,趕快把她請回來。」

  聽這一說,夏雲顧不得先問「這件事」是甚麼?把兩個小丫頭、連打雜的老媽子都派了出去找季姨娘。

  談到這裡,已聽見季姨娘的聲音;原來她打聽不到甚麼,掃興而歸,不必去找,亦自要到家了。聽小丫頭說秋月有要緊事找她,心中一動,料想與昨夜的緊急資訊有關,所以走得很急,進門便問:「秋月姑娘在那裡?」

  「還好,我不必說兩遍了。」

  秋月起身要迎出去,夏雲將她一把按住:「你坐著!」她說,「端著點兒。」

  夏雲駕馭季姨娘的手段,比碧文還要厲害。碧文是以誠相待,但遇到季姨娘不識好歹時,只生氣不理她,等季姨娘自己來說好話;夏雲用的是術,倘或季姨娘有甚麼不對,當面開銷;而且看准了季姨娘欺軟怕硬的脾氣,要端架子才能讓她敬重。因此,季姨娘反不敢在夏雲面前說一句重話。

  秋月懂她的意思,但秉性畢竟忠厚,還是站了起來,跟在夏雲後面,在堂屋中見到了季姨娘。

  「秋月姑娘是甚麼時候來的。請坐、請坐。」她又回頭問小丫頭:「替秋月姑娘沏了茶沒有?我那裡有好龍井,看爐子上有滾水沒有?」

  話猶未完,夏雲就給她碰了回去,「不必瞎張羅了!」她說,「人家有要緊話說。你就先替我坐下來吧!」

  「好、好!」季姨娘乖乖地坐了下來,又說一句:「你們也坐。」

  在正主兒面前,秋月總守著她的規矩,除非讓坐才挪張小凳子過來,否則必是站著說話。但在季姨娘無須守此規矩;所以秋月一面在下首坐下來,一面說話;開門見山的第一句是說:「太太讓我來問季姨娘,她想帶棠官進京;不知道季姨娘願不願意?」

  這就不但季姨娘,連夏雲也深感詫異,「怎麼回事?」她問:「太太為甚麼進京?甚麼時候走?」

  這兩句話問在節骨眼上,秋月便易於說明了,「昨兒半夜裡有急信;馬家老太太病重,想見太太一面。遲了怕來不及,所以太太趕在這兩天,就要動身。」她接著又說:「芹官自然要帶了去。震二奶奶說,帶了芹官,不帶棠官,有欠公平;再說,四老爺只怕也很想兒子,正好帶了去陪四老爺過年,還有,讓棠官到京裡去見見世面,也是好事。」

  秋月是為了替震二奶奶釋怨,有意把交情賣給季姨娘;這回她倒是頗識好歹,「難為震二奶奶替棠官想到。」她問,「她的傷勢怎樣了。我想去看看她,又怕不方便。」

  她沒有說完,夏雲就皺眉,說這些話既非其時,又不得體,因而將她的尾音切斷;「這會兒說這個幹甚麼?」她說:「你先說一句,願意不願意?」

  「願意、願意,怎麼不願意?」季姨娘一迭連聲地回答;最後又加上一句廢話:「我又不是不識抬舉的人。」

  夏雲沒有理他,只問秋月:「甚麼時候動身?」

  「就在這兩天。」

  「甚麼時候回來?」

  「那可不一定。」秋月又說:「京裡親戚那麼多;就算馬老太太病好了,會一會親戚,也得把個月。這一來一去,我看起碼三個月。太太還有層意思,想讓芹官在京裡念書;也許四老爺覺得他們兄弟在一起的好,那棠官就不跟太太回來了。」

  「我明白了。」夏雲轉臉向季姨娘說:「把棠官的書跟衣服,還有他自己喜歡的東西,都帶了去。」

  「嗯!嗯!」季姨娘問:「要不要給他添點兒甚麼?」

  「這回頭再商量。」夏雲問秋月:「還有甚麼要交代的?」

  接著起身告辭,恰好錦兒差個小丫頭來請;秋月便又到了她那裡,只見錦兒已換了出門的衣服,冒著風在走廊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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