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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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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咱們曹家出過王妃;世襲郡王的嫡福晉,身分格外尊貴,可是那是恩典,不是常例。包衣終歸是包衣,踩你在腳下,算不了一回事。」震二奶奶略停一下又說:「常言道:『在京的和尚,出京的官』;包衣出京做官,跟在京裏當差,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這一點,你可得千萬要認清了。」 「我知道。」芹官答說:「反正盡我的本分;此外我愛幹甚麼,幹甚麼,只要不犯法,誰也管不著我。」 「你這話就錯了,能管包衣的人多著呢!雖說內務府的人,跟別處的官兒打不上交道;可光就是伺候那班王公,就夠你瞧的了。凡事『謙受益,滿招損』。你願意不願意聽姊姊這句話?」 「願意聽。」芹官毫不遲疑地應承。 「你別這時候回答得爽快!」秋月提醒他說:「這不是一句話的事;是真得往心裏去琢磨才行。」 芹官想了一下,點點頭說:「我一定聽!」接著舉酒一飲而盡,還照了照杯。 「這才是!」震二奶奶欣慰地說,「這下我才能放心。」 接著,震二奶奶便殷殷勤勤地,一面照料芹官的飲食;一面絮絮不斷地講了許多待人接物的道理。秋月和錦兒都只有靜聽的分,一句話都插不進去。 震二奶奶是早就察覺到了,自己不但話多,而且儘說的是些枯燥乏味的大道理;只為了恨不得將心裏的話傾囊倒篋,都說了給芹官,而且看芹官也是虛心受教的模樣,所以儘管說了下去。說得舌敝唇焦,自己也失笑了。 「你們看,我竟成了嘮叨不完的窮老婆子了!好了,我再不說了;聊點兒有趣的吧!」 甚麼有趣,想想沒有;錦兒搜索了好一會,突然想到一件事;不由得脫口說道:「你們知道這回護送太太進京的是誰?是————」 說到一半才發覺應該忌諱;趕緊縮住口,眼卻偷覷著震二奶奶。 「怎麼回事?」震二奶奶已經猜到了;索性大大方方地:「怕甚麼?儘管說。」 這一下,反倒是錦兒覺得自己失態了;定定神說道:「這趟送太太進京的,是繡春的二哥。」 「就是在鏢局子裏當趟子手的王老二嗎?」秋月問說。 「如今升了鏢客了,是振遠鏢局當家的二鏢頭。」錦兒又說:「還起了個極響亮的名字,叫做王達臣。」 「那倒好!」芹官笑道:「『王公大臣』護送,太太成了太后了。」 「熟人靠得住些。」震二奶奶平靜地說,「王老二總算不錯,看他妹妹分上,年下肯吃這一趟辛苦。」 聽震二奶奶的語氣,並不忌諱談繡春,芹官便忍不住要問了。 「繡春不知道怎麼樣了?」他說,「老太太去世的時候,她還特為趕了來唸經;這一回除靈也該通知她一聲。」 「你想看看她。」震二奶奶看著芹官問,「如果你想看她,我明天一早派人去接她。」 「不!」芹官搖搖頭,「我只是這麼說而已。」 「其實,她倒好了。」震二奶奶忽發感嘆,「六根清淨,甚麼煩惱都沒有。」 「那恐怕不見得!青燈黃卷了一生,那種日子也不是容易打發的。」 震二奶奶默然不語,自己端杯抿了兩口酒;忽然說道:「只要她願意還俗,事情也好辦。」 大家都猜不透她這話是甚麼意思,也就不便接口。芹官看局面有些僵,便即說道:「咱們不提繡春了。談點兒別的吧!」 「我看,」秋月接口,「時候差不多了;該散了。」 「不忙!只有兩夜一天的工夫了,多聊聊。」震二奶奶忽又對錦兒說道:「等太太走了,你抽個空去看看繡春。」 「嗯!」錦兒漫然應聲。 「芹官的話不錯,年紀輕輕的,過那種日子,怎麼能沒有煩惱?你倒探探她的口氣看。」 誰都沒有想到,震二奶奶真的會動了勸繡春還俗的念頭。可是還了俗又如何呢? 他人可以存疑;錦兒卻不能不問,「我怎麼探她口氣?」她說,「探她甚麼口氣?」 「自然問她,願意不願意回來?反正她是帶髮修行;事情並不麻煩。」 這意思就很明白了,震二奶奶是打算彌補前愆,讓繡春跟曹震重圓舊夢。大家的感覺是,她的想法對不對,做不做得到,都頗成疑問。不過錦兒與秋月只是在心裏琢磨;芹官卻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 「我勸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說:「繡春絕不肯的,說了徒亂人意,害她好幾天煩惱;而且,這對她不公平!」 「你別扯上我。」錦兒看他眼風掃處,不等他的手指過來,就搶著開口。 「錦兒的事,我當然也要辦。」震二奶奶答說:「明天我就跟太太回,讓大家改口。」 聽得這一說,芹官與秋月不約而同地笑著喊一聲:「錦姨娘!」 錦兒有些發窘,身分上猝臨的一個變化,不但不知如何應付;甚至心理上還不能接受。想到自己對震二奶奶的忠心,為她擔當了多少艱險,照常情說,她早就應該說這句話了;直到此刻,旁人提起,她才有這個表示,實在忒嫌委屈!這樣想著,不由得滾出兩滴眼淚;芹官詫異,急忙將自己的一方白綢手絹遞了給她,關切地問:「這是喜事,怎麼倒哭了呢?」 秋月瞭解她的心境,掩飾地替她解釋,「喜極而泣,也是有的。」她又提議:「明天晚上還得來擾震二奶奶一頓。」 「對了!」芹官附和著:「喜酒非喝不可。」 「一定請你們喝。」震二奶奶也覺得對錦兒應有所補報,所以很慷慨,也很誠懇地說:「秋月,這件事請你辦。咱們不請外客,自己關起門來,上上下下,熱鬧一天。」 聽這一說,芹官的興致先就好了;很起勁地說:「怎麼熱鬧法?莫非還得唱戲?」 「當然。」 「何必呢!」錦兒開口了:「後天太太就動身了;那裏有工夫。」 「我留太太一天。」震二奶奶接口便說:「好在連日都是宜於動身上路的好日子,晚一天也不要緊。」 「最好能留兩天。」秋月說道:「儘明天一天預備;後天辦喜事;大後天歇一天,送太太動身。」 聽她們這樣在商量,錦兒自覺不便在座;悄悄地起身避開。 震二奶奶目送她的背影遠去,輕聲說道:「錦兒幫我這麼多年,我也得在她身上盡點心。秋月,你替我作主去辦這件事;別省錢,只要她心裏痛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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