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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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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震二奶奶早就打算好了的,要單獨為芹官餞行,而實在是話別;菜是早就預備好了的,卻苦於找不到時間。如今錦兒聽得震二奶奶的話,知道把酒敘別,就在今宵,所以悄然離座,先回去準備。 正在忙著,曹震回來了;錦兒便說:「今兒替太太餞行,特為烤的全羊。你怎麼不回來?」 「太太後天動身,我不是親自安排,怎麼放得下心?」曹震答說:「今兒是在鏢局子裏寫紙,一定留我喝酒;太太這一路去,全靠人家照應,我不能不敷衍敷衍。」 「那你就趕快到太太那裏去應個卯吧!」 「我知道。我進來拿點東西就去。」曹震問道:「我有本羊皮『護書』在那兒?」 「你的羊皮『護書』又不止一本!」 「是燙銀的那一本。我記得交給你了。」 錦兒沒有作聲,轉身去開櫃子,找出他要的那本「護書」,隨手一掀,落了滿地的紙片;有一張飄到火盆上,曹震急忙伸手去搶,幸喜無恙,不過指頭上燙起一個泡。 「怎麼,」錦兒急急問說:「燙著了沒有。」 「你別管我!」曹震將燙起泡的指頭啣在嘴裏:「趕緊都把那些紙片撿起來,一張都不能少;少一張也許就是幾百銀子。」 原來這些都是曹震跟內賬房銀錢過付的憑證。錦兒一一撿齊,在護書中夾好;又去找了「玉樹神油」來,一面替曹震療傷;一面問道:「你找這些賬幹甚麼?」 「約好了今晚上對賬。只怕要弄到三更天。」 「那你索性就睡在外頭吧!」錦兒不等他問緣故,便即解釋:「今晚上二奶奶給芹官餞行,你知道的,他們不是叔嫂,是姊弟;二奶奶也許有些委屈要訴一訴,你在旁邊就不方便了。」 「好吧!」曹震很乾脆地答應著;然後匆匆忙忙地就走了。 到了快二更天,震二奶奶才帶著芹官回來;進門便說:「二爺今天睡在外頭;咱們不妨熱鬧,你派個人去通知秋月跟夏雲,她們事完了,到這兒來吃消夜。」 「冬雪呢?」錦兒問說:「約了秋月,不約冬雪,不好意思!」 「也好!」 震二奶奶說完,匆匆奔向後房;錦兒有事也走了,剩下芹官一個人烤火喝茶,心裏不免又想起春雨,怎麼樣也想不通何以要派她到杭州去辦事?更猜不透何以連見一面都等不得,是如此倉促成行?一時又想,春雨是不是知道他突然進京?回來發現人去樓空,她心裏是怎麼個想法? 重重疑問,無可索解,正悶悶不歡時,只見震二奶奶從棉門簾中探頭出來招手;等芹官一進了她的臥室,眼簾所觸,目炫五色,紫檀大理石面的桌子上,舖了一方烏絨,上面擺了好些首飾,另外還有一個尺許長、三四寸寬的長方木盒,不知內盛何物。 震二奶奶拿上手的,就是那個木盒;推開盒蓋,金光閃閃是一把金柄金鞘的解手刀。 「這把刀,連二爺都沒有見過,你倒看看,是誰的東西?」 芹官將那把極其壓手的金刀,拿起來細看,柄上鐫著兩個篆字:「延陵」;細想了想說道:「莫非是吳三桂的遺物?」 「對了!有人使了我二百兩銀子,拿這個抵給我的。」震二奶奶說,「你的解手刀不是給了棠官了嗎?留著這個用吧!」 「不,不!我怎麼能用這麼貴重的刀?」 「怕甚麼?」 「不!連皇上都未必用金刀;我用了不教人說話?第一個,四叔就不答應。」 「那,」震二奶奶想想也不錯,「你就留著玩兒好了。」 「不!讓人瞧見了,一定會問來路。我又不會撒謊;如果說了實話,又給你添罪過。已經都在說你私蓄甚豐了;再亮這把刀,不是坐實人家的話不假?」芹官很堅決地說:「總而言之,我不能要你這把刀;你留著自己用吧!」 「我們那裏用得著解手刀。」 芹官發覺失言,靦然笑道:「你拿來削水果皮,不也用得著嗎?」 震二奶奶不作聲;若有所思地好一會,點點頭,「好!我留著自己用。」接著便指點那些首飾:「這個是我送弟妹的;你替我收著。」 一聽這話,芹官真有匪夷所思之感;愣了好一會靦靦腆腆地說:「我的媳婦兒都還不知道在那兒呢!這不太早了一點兒嗎?」 「也不早了,兩三年的工夫,一晃眼就過去了。」 「那,」芹官問道:「到時候你不會自己給她?」 這話問得極有理,是震二奶奶所不曾想到的——她亦根本沒有想到芹官會拒而不受;總以為一提到「娶媳婦」,他會不好意思,自然也就說不出接受或拒絕的話,糊裏糊塗便就收下了。那知他居然能侃侃而談,並且詞鋒咄咄逼人,自不免意外。 不過,她不是等閒能讓人難倒的人,「你的話不錯,所以我只是讓你替我收著。」她緊接著又說:「聽我這話,你一定會問,你自己不會收起來?跟你老實說,自從出了家賊,我真有點不放心。倒不如讓你替我收藏的好。」 所謂「家賊」自是指曹震盜了她的存摺而言。芹官一時無言可答;順手拿起一支通體碧綠的簪子,不知怎麼會從手中滑落。這一驚非同小可,嚇出一身冷汗。 趕緊定睛看時,心頭一鬆,「還好、還好!」他說,「倒不是可惜一支翡翠簪子;是——」 芹官雖嚥住了;震二奶奶卻懂他的意思,不是惜物,只因玉碎不祥,當即笑道:「恭喜你!你將來的媳婦,必是命大福大。兆頭已經在這裏了。」 「請你收起來吧!」芹官使勁搖頭,「你看,將來都讓我弄壞了,辜負你的一片盛情。」 剛說到這裏,門外一聲咳嗽;是錦兒的聲音,芹官便走過去揪起門簾,只見錦兒以外還有秋月。 秋月望見一桌子的珠寶,不由得就縮住了腳:錦兒也不免躊躇,不過到底還是跨了進去。 「你們來看看,這是我將來送芹官媳婦的見面禮。」震二奶奶靈機一動,「來,秋月,你替我收著!」 秋月跟錦兒的想法一樣:震二奶奶已經顧慮到將來一抄了家,這些東西會沒官:所以趁早作個交代。於是秋月先不作可否;只笑道:「我看看,給了些甚麼好東西?」 「坐下來,慢慢兒看。」 「可小心了!」芹官接著震二奶奶的話提出警告:「剛才我差點把這支簪子弄成兩截。」 聽得這一說,秋月自然格外小心,共是八件首飾,一樣樣看過來,才知道震二奶奶真是拿芹官當同胞骨肉看待了。「我見過的好東西也不少!」秋月感嘆地說,「實在說,今天才算開了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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