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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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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起身要迎出去,夏雲將她一把按住:「你坐著!」她說,「端著點兒。」 夏雲駕馭季姨娘的手段,比碧文還要厲害。碧文是以誠相待,但遇到季姨娘不識好歹時,只生氣不理她,等季姨娘自己來說好話;夏雲用的是術,倘或季姨娘有甚麼不對,當面開銷;而且看準了季姨娘欺軟怕硬的脾氣,要端架子才能讓她敬重。因此,季姨娘反不敢在夏雲面前說一句重話。 秋月懂她的意思,但秉性畢竟忠厚,還是站了起來,跟在夏雲後面,在堂屋中見到了季姨娘。 「秋月姑娘是甚麼時候來的。請坐、請坐。」她又回頭問小丫頭:「替秋月姑娘沏了茶沒有?我那裏有好龍井,看爐子上有滾水沒有?」 話猶未完,夏雲就給她碰了回去,「不必瞎張羅了!」她說,「人家有要緊話說。你就先替我坐下來吧!」 「好、好!」季姨娘乖乖地坐了下來,又說一句:「你們也坐。」 在正主兒面前,秋月總守著她的規矩,除非讓坐才挪張小凳子過來,否則必是站著說話。但在季姨娘無須守此規矩;所以秋月一面在下首坐下來,一面說話;開門見山的第一句是說:「太太讓我來問季姨娘,她想帶棠官進京;不知道季姨娘願不願意?」 這就不但季姨娘,連夏雲也深感詫異,「怎麼回事?」她問:「太太為甚麼進京?甚麼時候走?」 這兩句話問在節骨眼上,秋月便易於說明了,「昨兒半夜裏有急信;馬家老太太病重,想見太太一面。遲了怕來不及,所以太太趕在這兩天,就要動身。」她接著又說:「芹官自然要帶了去。震二奶奶說,帶了芹官,不帶棠官,有欠公平;再說,四老爺只怕也很想兒子,正好帶了去陪四老爺過年,還有,讓棠官到京裏去見見世面,也是好事。」 秋月是為了替震二奶奶釋怨,有意把交情賣給季姨娘;這回她倒是頗識好歹,「難為震二奶奶替棠官想到。」她問,「她的傷勢怎樣了。我想去看看她,又怕不方便。」 她沒有說完,夏雲就皺眉,說這些話既非其時,又不得體,因而將她的尾音切斷;「這會兒說這個幹甚麼?」她說:「你先說一句,願意不願意?」 「願意、願意,怎麼不願意?」季姨娘一迭連聲地回答;最後又加上一句廢話:「我又不是不識抬舉的人。」 夏雲沒有理他,只問秋月:「甚麼時候動身?」 「就在這兩天。」 「甚麼時候回來?」 「那可不一定。」秋月又說:「京裏親戚那麼多;就算馬老太太病好了,會一會親戚,也得把個月。這一來一去,我看起碼三個月。太太還有層意思,想讓芹官在京裏唸書;也許四老爺覺得他們兄弟在一起的好,那棠官就不跟太太回來了。」 「我明白了。」夏雲轉臉向季姨娘說:「把棠官的書跟衣服,還有他自己喜歡的東西,都帶了去。」 「嗯!嗯!」季姨娘問:「要不要給他添點兒甚麼?」 「這回頭再商量。」夏雲問秋月:「還有甚麼要交代的?」 接著起身告辭,恰好錦兒差個小丫頭來請;秋月便又到了她那裏,只見錦兒已換了出門的衣服,冒著風在走廊上等。 「我就等你來說一句話;說完了我就得走。」錦兒放低了聲音說:「太太一定不要春雨跟了去!二奶奶說該怎麼辦,都聽你的;這件事就算交給你了。」 秋月覺得弦外有音,而一時卻還無從分辨,心想跟錦兒好好談一談,便即問說:「你上哪兒去?」 錦兒從袖籠中取出一個手巾包說:「你摸一摸就知道了。」 秋月伸手捏了一下,裏面是有稜有角的幾個硬摺子,隨即明白;「你是去結賬?」她說。 「不光是結賬,得通知人家,年下要用錢。只怕大部分都得提出來。」錦兒又說,「得趁早通知人家,趕緊張羅。」 「那你就趕緊走吧!一回來就通知我。」 「我知道。」說著,錦兒便往外走;卻又回身說了一句:「還有,給老太太除靈的事,二奶奶說,也交給你了;該花的儘管花,不必省。」 「噢!」秋月笑道,「怎麼一下子又大方起來了呢?」 「那是衝著你。」說完,匆匆走了。 秋月亦就自回萱榮堂,只見冬雪與兩個小丫頭聚在一起,彷彿在談一件新聞,看到秋月都住了口。 「明兒給老太太除靈。」秋月向小丫頭說,「都快去洗了手,來摺錫箔。」然後向冬雪使了個眼色,管自己向裏走。 冬雪跟了進去;秋月卻不開口,坐了下來想心事——心事是剛才想到的;既然馬夫人執意不要春雨,她打算照錦兒的主意,靠冬雪去照料芹官。但此時思量,似乎夏雲替換春雨,是件一舉兩得的事。 「怎麼啦?」冬雪開口催問了,臉上且有不安的神色。 「替老太太除靈,是因為太太要進京——」秋月仍是一樣的說法;也沒有提到春雨。 「那麼芹官呢?」冬雪卻問到了。 「要帶著去。」秋月答說,「還要帶棠官去看四老爺。」 「那,」冬雪悵悵地說,「今年過年就更冷冷清清了。」 可憐!秋月在心裏說,她還想著過年呢!若是知道了抄家不免,不知道會怕出甚麼樣子? 「春雨呢?」冬雪又問,「當然要跟了去?」 「那就不知道太太的意思了。」秋月又說,「你聽到外面有人說春雨沒有?」 「怎麼?」冬雪很注意地問:「你聽說了甚麼?」 一看她那神情,便知道她對春雨的事,比自己知道得多;當即答說:「就因為我沒有聽說,所以才來問你。你如果聽說了甚麼,細細告訴我。這件事關係很大。」 「就因為關係很大,所以我才不敢說。如今想來你總也知道了;我就說吧!」 於是冬雪將她從各處聽來的,有關春雨的秘密,都說了給秋月聽。據說,春雨「迷」上了她的表兄,已經有了嫁娶之約。 「這,」秋月問道,「她準知道府裏會放她嗎?」 「現在太太不就不要她了嗎?」 「那情形不同,不要她跟了去,不一定就是放她。」秋月又說:「而且,她是一廂情願,莫非她娘老子也跟她一樣的糊塗心思?」 提到這一層,恰好引起冬雪的憤慨,「狗眼看人低嘛!」她說:「她娘老子是聽了人的話,說曹家不比當年了!水往低處流,人往旺處走,就在曹家也不會有甚麼出息,居然就跟春雨的心思一樣。」 「這可真是怪事!」秋月又問:「莫非她家就不知道她跟芹官的事?」 「只怕不知道。」 秋月默然。沉吟了好一會問說:「你呢?如果拿你去換春雨,你怎麼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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