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④延陵劍 | 上頁 下頁
一一八


  「天下莫非就是我的名字當中,有個蘭字?」震二奶奶繃著臉說,「我不知道你把我看成甚麼人了!凡有壞事,都安在我頭上──」

  「你別說了!」馬夫人深恐他們夫婦又起衝突,所以急急打斷,「照你說,沒有教隆官幹這件事;那兩個口箱子是怎麼回事呢?」

  「太太這話,可把我問住了。也許是隆官自己在當當呢!」

  馬夫人點點頭;向曹震說道:「這中間怕有誤會!」

  「如說有誤會,也非弄清楚了不可,這件事關係太大了。」

  「當然,誤會一定要弄清楚了,趕緊給你四叔去信。」馬夫人又說,「如今得找隆官去問。」

  「是!」曹震一面回答;一面已經移動腳步,「我馬上派人去找他來問。」

  說辦就辦,一點都不曾耽擱,但還是晚了一步──錦兒也有心腹,是坐夜的張媽;聽她的指使,先一步找到了曹世隆。

  她來傳話,已非一次;所以曹世隆一見她來,不必動問,便就將她引到僻處,聽她細說來意。

  「錦姑娘讓我來跟隆官說,回頭也許府裡會派人來找;請你馬上避開,只說出門了,要明天才能回來。千萬,千萬!」

  曹世隆自然吃驚,「怎麼了?」他問:「是甚麼事?」

  「不知道!錦姑娘也沒跟我說;喔!還有一句話:你今天回家越晚越好。明兒一早我再來;那時候,大概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張媽又說:「我得走了。你也趕緊走吧!」

  曹世隆不敢怠慢;等張媽一走,隨即出門,臨行告誡家人,說不論甚麼人來找,都說他下鄉了;最快得明天才能回來。當然,也絕不可透露,張媽曾經來過。

  * * *

  曹震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將曹世隆找到。經過將近一整天的反復考慮,他自覺已經能夠從容應付了。

  問話是在馬夫人院子裡,但馬夫人並未出面;她與震二奶奶在裡屋靜聽。只聽堂屋中曹震在問:「世隆,你跟利和當的方朝奉熟不熟?」

  「算是熟人。」

  「怎麼叫算是熟人呢?」

  「手頭不便的時候,我去請教過他幾次。」曹世隆是略帶困惑的聲音:「二叔,你問他幹甚麼?」

  「你,秋天去當過兩口箱子?」

  曹世隆反問:「二叔,你怎麼知道?」

  「你先別問。只說有這回事沒有?」

  「有的。」

  「是些甚麼東西?」

  「無非衣服之類,不值錢的東西?」

  「不值錢的東西也能當?」曹震問說:「那你跟方朝奉的交情很不淺囉?」

  「交情不過如此。」曹世隆說:「我玩了個手法,故意貼上兩張封條,說裡頭有點值錢的東西;好在只當五十兩銀子,方朝奉也就通融了。」

  「居然還有封條?」曹震是閑閑的語氣,「他倒沒有問,是誰封的?」

  「問了。」

  聽這一說,馬夫人立即屏息側耳;聽曹震在問:「你怎麼說呢?」

  「他問,封條上的花押是甚麼?我說:是『蘭記』。我娘封的;我娘名字裡頭有個『蘭』字。」

  曹震默默無語。馬夫人大感欣慰;轉眼看震二奶奶,卻沒有甚麼表情,只偏著頭仍在細聽外面。

  「後來呢?你把那兩口箱子贖回來了?」

  「是的。」曹世隆緊接著問:「二叔,你問這些幹甚麼?」

  「不是我要問。四太爺從京裡寫信來問;這件事不弄明白,關係甚重。」曹震又說:「我就不明白,這兩年,你也很多了幾文;何致於少五十兩銀子花?再說,當當就當當吧,弄那些玄虛幹甚麼?別怪人家起疑,自己原有說不通的地方。」

  「二叔,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兩年二叔跟二嬸很照應我,不錯,境況比以前是好多了。可是,積下來的債務很不少;我娘生的又是『富貴病』,一劑藥總得五六兩銀子,所以常常還有接不上的時候。至於弄那些玄虛,也叫迫不得已。如今請問二叔,這麼件雞毛蒜皮的小事,怎麼又驚動了京裡了呢?」

  「你當是小事!」曹震微微冷笑,「我告訴你吧,連皇上都知道這件事了!」

  曹世隆頓時目瞪口呆,好半晌作聲不得;曹震也怔怔地看著他。突然心中一動;覺得他的表情中似乎隱甚麼秘密。

  因為如說此已上達天聽,驚惶自在情理之中;但亦必不免於困惑,何以這樣的小事,皇帝亦會知道?從而就會懷疑他是不是過甚其詞;拿「皇上」來嚇他?

  應該是始驚、繼惑、終疑,變化分明的表情;而曹世隆不是。最使曹震印象深刻的是,曹世隆臉上無可掩飾的悔意──悔不當初!早知如此,絕不會去做這件事的神情。

  曹震心頭,疑雲堆積,卻不知如何去掃除疑雲?就當曹世隆要開口告辭時,忽然想到一個法子,「你把那兩口箱子,搬了來讓我瞧瞧。」他說,「一定是那兩口箱子惹眼,才會引起誤會。」

  此言一出,連震二奶奶亦知道百密一疏,是個漏洞;在曹世隆自然更有為人拿住短處之感,但不能不硬起頭皮答一聲:「是!我明天送了來請二叔過目。」

  「好!你明天一早就送來。」

  在曹震只以為箱子必是在震二奶奶處,這一夜破工夫嚴密監視;讓曹世隆無法移花接木,只能另外拿兩口箱子來搪塞。那時只找了方子忠來認,如與原件不符,立即往下追究,不怕真相不現。

  因此,等曹世隆一走,他亦毫不怠慢,外面派興兒去偵察曹世隆的動靜;內裡自己監視妻妾,視線中總有震二奶奶或錦兒在。

  這一著很厲害,將震二奶奶困住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跟錦兒私下交談的機會;但彼此都無善策。

  「聽天由命好了。」震二奶奶的話,有些豁了出去的味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反正只要隆官一口咬定,他又那裡去辨真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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