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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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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是唬人的。這個死胖子心也夠狠的!震二爺,這個摺子的來路,讓他料透了:居然捏著脖子幹,我勸你不必答應。」 沒頭沒腦的一番話,使得曹震茫然不解所謂;楞了一回問說:「到底怎麼回事?」 「他說:如果震二爺缺銀子花;可以把這個摺子抵給他,先拿四萬,其餘隨後再說。」 「行,行!」曹震一迭連聲地同意,「就這麼辦。」 吳鐸卻反遲疑:「震二爺,」他出以一種歉然的神態,「你老恐怕還沒有懂他的意思。」 「他是怎麼意思?」 吳鐸略想一想,很快地說:「所謂抵給他,就是拿四萬銀子換摺子。」 曹震恍然大悟,「這就是說,我八萬多的一個存摺,取回四萬,就算拉倒?」他說,「這也未免太狠了一點兒吧?」 「所以我勸你不理他。」吳鐸很快地接口;接著又自言自語地咕噥著,「就算是撿來的錢,也不能這樣慷慨。」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這「就算是撿來的錢」一句話,落入曹震耳中,格外清楚。他原來的盤算是,用那兩個存摺一共六萬銀子有餘,彌補公款虧空;這一筆數目大,很可以好好運用。但如不能兌現,一切都無從談起。 「震二爺!」吳鐸卻又開口;只是欲言又止,彷如非常為難地,倒使得曹震困惑了。 「吳三哥,有甚麼苦衷?」 「不,不!不是我有苦衷,根本談不到。我是在想,我有幾句純為你震二爺設想的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既然是為我,又有甚麼不能說的呢?」 「這話對!我就說吧。」吳鐸停了一下問說:「震二爺,那兩個摺子上的錢,你夠不夠花?夠了,不必再談;不夠,咱們再想辦法。」 顯然的,曹震如果答一句「夠了」;即令他有很高明的主意,亦聽不到了。因此,曹震不暇思索地答說:「不夠。」 「既然不夠,震二爺,你就不能不拿撿來的錢看了。」吳鐸緊接著說:「三個摺子,你用了兩個,多下一個還了給震二奶奶,只怕她也未必見情。」 這句話說中了要害,曹震決定慷他人之慨。但討價還價,卻有餘地;略作考慮以後說道:「吳三哥,託你跟他去說:六萬銀子抵換給他;兩萬現銀,其餘四萬,轉到我的名下,另立新摺。」 往返磋商,議定五萬五千銀子抵換,一萬五現銀用金葉子折算;四萬改立震記的存摺。 「就這樣吧。」曹震問趙胖子:「該怎麼個手續,你說。」 「請震二爺在摺子上批個『全數提訖』;蓋上立了案的新圖章就行了。」 這辦法乾淨俐落,毫不費事;曹震欣然同意。於是趙胖子立了新摺:兌足金葉,用個建漆朱紅盤捧了出來。曹震便在原摺上親筆加批,蓋上新章;當場交割清楚。 「我作個小東,」吳鐸說道:「請震二爺、趙掌櫃河房一敘。」 「那裏,那裏!」趙胖子抱拳說道:「本當我作小東,無奈總督衙門張師爺三天前就約好了的;要陪他去看一處房子,只有改日奉邀了。」 曹震自然要慰勞慰勞吳鐸;但卻不願與趙胖子同遊;聽得這話,正中下懷,還怕吳鐸堅邀,壞了興緻。 他搶在前面說道:「不敢,不敢!改日我來奉邀。」 辭了出來,轉往秦淮綺春院。年歲逼近,河房中不免冷落;因此曹、吳一到,倍受歡迎。曹震好久沒有能大大揮霍了;這天無端發了筆橫財,當然要做豪客,「叫條子」將舊院各葩都招邀了來。每個姑娘帶丫頭,老媽各一;外帶弄笛吹笙的樂工,至少一名;加以幫閒的、賣零食的、賣花的等聞風而集,擠得滿滿的;即令不是年下,秦淮河上也很少這種盛況。 笙歌嗷嘈,脂香粉膩;屋雖不小於舟,春則猶深於海。珠圍翠繞中的曹震,意氣飛揚,樂不可支;正在興頭上時,只見興兒匆匆奔了來,直闖筵前;曹震雖已醉眼迷離,也能看出他臉色有異。 盜摺一事,完全是曹震一個人所幹,連興兒都未曾與聞,所以這天亦沒有帶他到趙胖子那裏去。如今看他的神情,心中不免嘀咕;剛要動問,興兒已先開口了。 「二爺,請回去吧!」 「甚麼事?」 興兒欲言又止,只是看著左右;曹震隨即起身,招招手將興兒帶到僻處,好容他明說。 「二奶奶吞了個金戒指。」 「甚麼?」半醉的曹震,一下子醒了,「怎麼回事?」 「二奶奶存錢的地方來了一個人;跟錦兒見了面,裏頭就亂了!」興兒吞吞吐吐地說。 「怎麼叫裏頭就亂了?話說得不清不楚。到底怎麼回事?」 「二爺自己總知道吧!」 曹震知道東窗事發;定一定神說:「不要緊,你長話短說。是怎麼亂了。」 看曹震的神色,興兒略為心定些;當下說道:「我在外頭,也不大清楚。聽中門上說,二奶奶由太太那裏趕了回去,叫了小丫頭去問。接下來,就是叫我進去問:二爺今天到那裏去了?我說我不知道;二爺今天出門,沒有叫我跟去。二奶奶就跟錦兒說:趕緊都去問一問;等錦兒出門回來,就聽說二奶奶吞了個金戒指。太太大哭了一場;上上下下都驚動了,現在派出四撥人去,到處找二爺,快回去吧!」 曹震心裏七上八下,想像上上下下亂成一團的情形,不由得心悸。但躲是躲不過,延也延不得,只能硬起頭皮,向吳鐸說道:「舍間有要緊事,我不能不趕回去;敗了老兄的興,實在抱歉之至。這裏——」 「震二爺,」已看出端倪的吳鐸,搶著說道:「這裏請你不必管了;我來料理。」 「是,是!開銷了多少,給我一個數目,我馬上叫人送過來。」 「小事,小事!請吧。」 出門上車,興兒跨轅;走到半路上,曹震才想起一句要緊話,隨即掀開車簾,大聲問道:「二奶奶怎樣了?要緊不要緊?」 「現在還不知道;何大叔在想法子救呢!」 曹震搜索記憶,想不出有甚麼吞金獲救,得以不死的見聞,不免憂思忡忡,但思緒窮處,常有豁然開朗之妙;曹震心想,震二奶奶果然不救,事情反倒好辦,只要站穩腳步,不怕親友任何質難。 這樣一想,不忙回家,先到織造衙門找「物林達」——司庫,此人出生時,正逢他祖父八十五生日;所以起名就叫八十五;能言善道,所以大家雙關地叫他「八哥」,曹震亦不例外。 「八哥,我這裏有兩個摺子,連本帶利六萬兩千多銀子;整數補虧空,餘數你瞧著辦,快過年了,藩庫那幾位朋友,本來也就該敷衍、敷衍了。」 一聽這話,八十五精神大振。原來他的消息很靈通,早知道曹頫在京裏遭了麻煩,有不穩之勢。他本職是內務府的筆帖式,與曹家並無淵源;但他管庫亦鬧了些虧空,倘或一辦移交,曹頫不得了,他亦了不得。 如今既有六萬銀子解交江寧藩庫,轉解戶部,看來曹頫的紗帽可以穩住了;即或不然,辦移交也輕鬆。當下靈機一動,決定先將自己的三千銀子虧空補上;餘數先解藩庫,有賬將來再算。 於是他說:「震二爺,這六萬銀子珍貴不下於六十萬。這一陣子我為四老爺愁得睡不著。這下子,不要緊了。」 「喔,」曹震自然要打聽,「莫非你有甚麼消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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