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④延陵劍 | 上頁 下頁
一一四


  「那也許還來不及告訴你。」曹頫臉上稍見寬舒了,「明天請你替我問一問。」

  「是的。我明天一進府就去見郡王。」

  郡王就是平郡王福彭;他在內廷行走,跟怡親王每天都在朝房中見得到面。若有跟曹頫相關的事,要辦理、要注意;怡親王常會要當面告訴平郡王。這一回尚志舜所傳來的消息,怡親王不會不知道;而竟不告平郡王,直接交給管理內務府的莊親王,事情就顯得有些蹊蹺了!

  曹頫始而不安,原因在此。但聽說朱實跟平郡王下午不曾見面,便設想著平郡王亦知其事,只是來不及告訴朱實,托他轉達;照此看來,不是甚麼太嚴重的事,否則一定會即時找朱實去交代。

  朱實也是這樣想,但結論不同。

  他相信平郡王不知道;換句話說,怡親王並沒有告訴平郡王。這是為甚麼呢?可能案情嚴重,需要保密;甚至是皇帝格外叮囑,不可洩漏,所以才不告平郡王而徑交莊親王查辦。

  話雖如此,卻不敢將他的想法說出來,免得增添曹頫的憂慮。不過會不會有暗中轉移財物的事,卻不妨談一談。

  「誰會做這種事呢?」

  「我想不出來。」曹頫苦笑著說,「舍間的情形,老兄總也有所知;反正小妾是絕不敢的。」

  「通聲呢?」

  「他也不會。」曹頫答說,「他常鬧虧空,根本就無財物可移。」

  「這就不要緊了!閨閣私房,授受移轉,畢竟與公家之事無涉。」朱實安慰曹頫,「請放心,不會有甚麼大不了的事。」

  聽得他這麼說,曹頫心又寬了些;酒興也好了些,仍算是盡歡而散。

  送走客人,回到上房;少不得要跟碧文談這個意外消息,「照你看,」朱實問說:「誰會幹這麼一件事?」

  「季姨娘不敢;她也可憐巴巴地,根本沒有甚麼東西。除了震二奶奶再沒有別人!可是,」碧文又疑惑,「她好端端又為甚麼挪兩口箱子出去呢?其中恐怕有誤會。」

  「有誤會!甚麼誤會。」

  「老太太留下來好些東西,原說了歸芹官的;上次太福晉說要置祭田,必是拿些東西去變賣,讓人瞧著彷佛在逃產。」

  「對!一定是這麼回事!」朱實有譽妻癖,此時便又誇獎了:「到底是你,看得准、料得透──」

  「好了,又鬧得我一身雞皮疙瘩。」碧文笑著打斷;隨又憂形於色:「四老爺虧空著公款;有這個誤會可是大告不妙!你得好好兒費點心思在這件事上頭。」

  「曹家的事,我有那件不盡心的。睡吧,醜正叫醒我;我得趕在郡王上朝以前,跟他見面。」

  平時朱實都是辰卯之間才到平郡王府,倘有要公趕辦,總是宿在府裡;似此半夜起身,摸黑出門的情形,極其罕見。

  碧文叫丫頭到門房去關照老劉,通知車夫寅正伺候。又怕自己睡得失曉,誤了時辰;索性不睡,一個人在燈下,用牙牌消磨時間,磨到自鳴鐘打兩下,喚醒朱實,照料他漱洗。

  「怎麼?」朱實看她殘妝未卸,詫異地問道:「你還沒有睡過?」

  「這一睡下去,這會兒那裡醒得來?索性不睡,倒也省事。」

  「這麼冷的天──」

  「這麼旺的火盆,冷甚麼!倒是你;這會兒外頭滴水成冰,你把郡王送你的那件大毛袍子穿了去。」碧文又說:「五更雞上燉著一小鍋鴨粥;我再替你燙一盅酒喝,肚子一暖就不怕了。」

  這日常的溫柔體貼,在朱實自覺有南面王不易之樂;飲水思源,越發關切曹頫的前程。心中尋思,此刻要從壞處去打算,才是萬全之計;案子在莊親王手裡,得怎麼走一條路子,通得到莊王那裡?

  「來吧!」碧文掀開門簾招呼。

  朱實走到外屋,只見燒著熊熊一盆火;燒酒、鴨粥、包子、羊羔、魚幹、肉脯,還有下粥的醬菜,把桌子都擺滿了。

  「何用這麼多吃食。」朱實攏著她的肩說:「你也喝兩杯,稍為有些酒意上床,再舒服不過。」

  碧文點點頭,叫丫頭又添來一副杯筷;打橫坐了下來問說:「郡王平時甚麼時候進宮?」

  「總在卯時。夏天卯前;冬天卯後。」

  「那還早,你可以慢慢兒吃。」說著,揭開方瓷罐的蓋子;坐在圓孔中的薄胎酒杯,為瓷罐中的滾水燙得酒都在冒熱汽了。

  朱實喝了一口,挾一塊羊羔放在口中,一面咀嚼,一面自語:「不要緊,有路子!」

  「你在說甚麼呀?說四老爺的事?」

  「對了!這件案子,怡王已經交給莊王;我想起一個人,在莊王面前說話一定靈。只要莊王肯通融,事情就不要緊了。」

  「那當然,怡親王、平郡王、再加上一個莊親王,還照應不了一個七品官兒的江甯織造?」碧文問道:「你想起的那個人是誰?」

  「四阿哥。」

  四阿哥就是當今皇四子弘曆;他從小由莊親王胤祿的母妃所撫養,所以叔侄的感情特別深。此外還有一份師徒之情──胤祿的天算火器,為先帝晚年所親授;弘曆又由胤祿指點這兩門學問,而且有出藍之譽,因而得蒙先帝寵愛。當今皇帝心感胤祿培植弘曆之勞;所以當即位未幾,胞叔莊親王博果鐸病歿無子,便以奉太后懿旨的名義,將胤祿承繼莊親王為子並襲封。王爵並不稀罕,皇帝原可自封;難得的是,老莊王留下了一筆極厚的遺產;這才是皇帝要將胤祿出嗣襲爵的本意。

  等朱實將原委說明白,碧文亦頗感欣慰,但是,「誰跟四阿哥去託人情呢?」她想了一下問:「自然先還要求郡王?」

  「對了!」

  「那何不請郡王自己跟莊王去說?」

  「沒有四阿哥來得力量。」朱實又說:「郡王果真照應舅家,一定會托四阿哥,而不是自己去託人情。」

  「四阿哥倘或不肯呢?」

  「不會,絕不會!」朱實極有把握地,「郡王從前照應過四阿哥。」

  這在碧文可是新聞了!她只知道郡王跟弘曆交好;卻無從想像當年的皇孫,何以猶須外藩來照應?

  「孩子們在一起,有一個受了欺侮;另外大些一個出來幫他、哄他,這就是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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