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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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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你真我也不假。你給五福一千銀子;等過了元宵,我就跟他提。」 這時曹震才開始解皮袍衣紐,一面解,一面說:「我做了一回賊。」 賽觀音不解所謂,信口問道:「你偷了誰的東西?」 曹震突然警覺,掩住皮袍衣襟,輕聲說道:「你看看外面有沒有人?」 賽觀音這才知道他不是開玩笑;急忙開了房門,只聽西北風「嘩啦、嘩啦」地刮窗戶作響,院子裏空宕宕地那裏有人?但她還不放心,去看大門閂得好好地;回來又在走廊上細細看過,方才進屋。 「別說人,鬼都沒有。」 於是曹震卸去皮袍,將腰上那個包袱捲解了下來,放在床前的一張桌子上,背對著窗戶,解了開來。賽觀音頓時神迷目眩,幾乎失聲驚呼。 「你把這些東西收好。」曹震撿起三個存摺,「我有話跟你細說。」 這一下,賽觀音便大感為難了,不知如何收藏,才能萬無一失?最後仍是曹震作了決定暫且包好,置於枕旁再說。 「不用說,這是你家那頭母老虎的東西。」賽觀音問道:「你是怎麼弄了來的?」 「這話說來就長了。」 「我知道,你先喝著酒,慢慢兒告訴我。你說完了,我也有話告訴你。」 「喔!」曹震聽出弦外有音,便即問道:「甚麼話,你先說。」 賽觀音心想,曹震能拿如此貴重之物託付,其意可知;以後患難富貴相共,就在此刻便該輸誠,才能進一步收服他的心。因此,決定透露曹世隆脫走的真相;不過其中關礙著錦兒,似乎需要考慮。 「怎麼回事?」曹震疑雲大起,「甚麼話礙口?」 不能讓他再催了!賽觀音心生警惕,決定揀能說的話先說。 「你們今天把隆官弄在一處地方,逼著他承認奸情,是不是?」 「是啊!」曹震大為驚異,「你怎麼知道?」 「我認識孫鬍子;他來找我,到隆官家送了個信,不知道送了多少錢,孫鬍子把他放走了。」 「果然是這麼一回事!不過我倒沒有想到,是你送的信。你當時沒有想過,你送這個信,壞了我的事?」曹震的臉色不好看了。 賽觀音一驚,也很懊悔;是弄巧成拙了!心頭千迴百折地想過來,認為除了和盤托出以外,再無法能消除他對她的懷疑與不滿。 「我跟你實說了吧,我通知的不是隆官家,是通知錦兒去跟隆官見面。錦兒帶了一個存摺去,連圖章給了人家,才得脫身;往北方逃了去了。」賽觀音緊接著說,「我這麼做是為你,不願把事情鬧得收不了場。你手裏的證據,儘夠了;儘可以讓你們的二奶奶服貼了。既然如此,何必又抓破臉。照我的心願,巴不得你那頭雌老虎出乖露醜;可是你場面上的一個爺們,傷了面子,以後還見人不見。為了你,我才這麼做的。」 聽她說得坦率懇切。曹震完全諒解了。但事情過於離奇,他一時還不能分辨自己的感覺。前前後後地想了幾遍,才發現賽觀音所透露的祕密,極有關係;他覺得到得此刻,他是立於不敗之地了。 「真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曹震突然想到,既已有恃無恐,何不公開跟妻子談判:「我還拿了她三個摺子,沒有圖章沒有用;我本想跟妳商量,想個甚麼法子,能讓這三個摺子有用。如今不必了,我明天叫錦兒跟她去要圖章。」 「她肯給嗎?」 「不給我就拉你出來做證;你不會怕吧?」 「我怕甚麼?說起來我還是為她好呢!不過,我看你這個法子沒有用;你跟她要圖章,是自己送信給她,找兩句話把你穩定,趕緊去掛了失,換新摺子、新圖章,那時,你手裏的摺子,就真的成了廢物了。」 「啊,啊!」曹震被提醒了,「我倒沒有想到。還是得另外想法子。」 「我們窮家小戶,連個柴米油鹽憑摺取貨的摺子都沒有,別說生息的存摺了。不過,我在想,圖章如果掉了呢?莫非就取不到錢了?」 「那不會,可以掛失。」 「掛失是怎麼個規矩。」賽觀音說,「非得本人不可?」 「自然。」 「本人死了呢?」 這下將曹震問住了。從「掛失」二字上去琢磨了一會,即時喜上眉梢。 「你提醒我了!我可以掛失。不過,」他又現躊躇,「這件事得找個人去辦。」 「辦甚麼事?」賽觀音問:「五福辦得了辦不了。」 「他怕辦不了。這得跟縣衙門的書辦打交道。」 「那,我倒想起一個人來了。」賽觀音笑道:「只怕你不願意。」 「誰?你怎麼知道我不願意?」 「吳三爺。」 一聽是吳鐸,心裏先就反感;正待發話,賽觀音卻又搶在前面開了口。 「吳三爺欠著你的情。他託我打你招呼,說這件事是孫鬍子的主意,他亦叫無奈;只有將來補報。這件事不正好託他去辦嗎?」 曹震這才完全明白,賽觀音是讓他們勾結住了;當即問道:「你分了多少錢?」 賽觀音略現窘色,笑著伸了一隻指頭。 「一萬?」 「那裏!據孫鬍子說,一共才弄了五千銀子,不過倒是兩個摺子;其中一個還是錦兒的。」 「那麼是一千銀子?」 「不錯,一千。」賽觀音問道:「吳三爺意思倒是很誠的。」 「我看他有點兒怕了。你如果吃得住他,我就聽你的。」 「我憑甚麼吃得住他。」賽觀音是怕曹震疑心她跟吳鐸有交情,所以特為辯這一句;接著又說:「你如果怕他;不妨防著一點兒。反正有件事,我可以寫包票,這回再不會把你賣給你們二奶奶。」 「這話倒也是。」曹震想了一下說:「我明天就找他。」 「說到頭來,你到底要他辦甚麼?說來我聽聽,也許能替你拿個主意。」 原來曹震是決定將曹二奶奶的圖章掛失,這得向縣衙門立案;戶婚細故,找到戶房就行了。丈夫出面替妻子辦這些事,名正言順,絕無不准之理;只要縣衙門有了案,存錢之處想不承認,或者要求本人來處理,道理上都說不過去。 「這麼說,你一下子發了十五萬銀子的財,」賽觀音笑道:「倒不嫌燙手。」 「我倒還沒有想過這件事。」他很快地有了主意,「這筆錢要拿來還債;公家的債,我自己的債都可以還了。再有錢多,置上百十畝祭田。花光拉倒。」 「那,」賽觀音又暢快、又好奇、又有些擔心,「你家二奶奶會怎麼樣?怕不鬧翻了天?」 「鬧不起來的,我先就給她一顆『翻天印』!」 「這是甚麼法寶?」 「一句話就把她堵住了;與其你拿存摺送人;還不如我來用。」 賽觀音不作聲,沉吟了好一會:「真是一顆翻天印;她的啞巴虧吃定了。不過——」 「不過怎麼樣?」 「她能嚥得下這口氣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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