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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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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賽觀音帶了回去,交代小丫頭好生伺候;進去了約有一盞茶的功夫,出來時已換上皮襖帶著袖籠,是預備出門的樣子。 「你是怎麼來的?」 「坐車來的;車還等著。」 「好!」錦兒毫不遲疑地,「我坐你的車,一起走。」 一車雙載,到得停車撤簾;錦兒看是陌生地方,便即問道:「不是你家?」 「對了!不必到我家,免得張揚出去;隆官就在這裏,你進去談吧!」 錦兒自不免有些發慌,不知道會出甚麼事;但到此地步,即便是虎穴也得去闖;示弱反而不好。這樣想著,便挺起了胸,直往裏走。 「等等!」賽觀音是小腳,怕跟不上。 其時孫鬍子已迎出來了,賽觀音替雙方引見;錦兒很客氣地說:「張五嫂告訴我,多承孫爺關照,謝謝,謝謝!」 「不必客氣。」孫鬍子很坦率地,「水幫船,船幫水;這件事要快,等震二爺回家一發作,補救就很難了。」 說完。孫鬍子引路,曲曲折折地帶入一個院落,遙遙望見曹世隆兩肘支案,雙手抱頭,雖是背影,卻似乎已看到他欲哭無淚的表情。 「請進去吧!」孫鬍子說,「我們不打攪。」 聲音驚動了曹世隆,回頭一看,急急奔了出來,看到賽觀音不由得一楞,脫口說了一句:「原來你也有分!」 「甚麼我有分!」賽觀音沉著臉說,「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說罷,一摔手走了。 「該說甚麼說甚麼!」孫鬍子提出警告:「別白耽誤了工夫。」 這也提醒了錦兒,顧不得埋怨曹世隆;看孫鬍子走遠了,立即低聲問道:「他們是怎麼個意思?」 曹世隆卻愧悔交併,不知從何說起?想一想,低著頭問道:「你都知道了?」 「是的。我全知道了。」錦兒的語氣很急,「你只說,他們要多少錢?」 「要,要——,」曹世隆很吃力地,「要五萬銀子。」 錦兒的心一沉,「那可真是獅子大開口了!」她說,「這件事難辦!」 曹世隆再次低下頭去,想了又想,終於問說:「二奶奶也知道了。」 「當然。」 「我,我實在對不起她——」 「這時候別說這些話了!」錦兒問道:「你直說,他們真正的意思到底怎麼樣?」 「錦姑娘,」曹世隆囁嚅著說,「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我是說,他們到底想要多少錢?不給又怎麼樣?」 「不給怕不行!」曹世隆用手勢做了個大鬍子的模樣,「那老小子是他們的狗頭軍師,手段很厲害,花招很多,防不勝防。不過,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當然能講價的。」 「我再問你一句,二爺怎麼樣?」錦兒自覺這句話,問得不夠明白;便又說:「你看二爺是不是勾引了外人,做這個圈套,來敲二奶奶的竹槓?」 曹世隆覺得這一問匪夷所思;但也不敢斷定,因為賽觀音的出現,便是意料所不及,仔細想了一下說:「看樣子不像!」 錦兒倒寧願曹震勾引外人,作此圈套,事情反比較好辦;如今聽曹世隆這樣說法,覺得事態嚴重,凝神考慮了一會兒說:「你把姓孫的找來,我跟他談。」 孫鬍子就站在垂花門前,一招即來,神情閒豫,錦兒當然也知道,絕不能現出驚惶的神色,否則爭取不到多少讓步。 「孫先生,」她徐徐說道:「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是帶了東西來的;談妥當了,一面交錢,一面放人,大家都很痛快。不過,孫先生,凡事要量力而為,人家辦不到的事,再狠亦無用。你說是不是?」 孫鬍子聽這幾句話,暗暗佩服;果然強將手下無弱兵,震二奶奶調教出來的人,說話有分寸。辦這種事,原要圖個乾淨俐落,她能帶了「東西」來,便是得竅的。這樣想著,決定大大地讓一步。 「錦姑娘,」他很客氣地說:「我想請問,你帶了甚麼東西來?」 「自然是存摺。」錦兒從袖籠中取出一個摺,連同一枚圖章,交了過去,「孫先生,一點小意思。」 「喔,喔!」 孫鬍子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妥當?只打開存摺看,上面存著存銀一萬;另外有一筆利息三百二十兩銀子,亦記在存摺上。 「這,」他說,「錦姑娘,未免差得太遠了。」 「上萬銀子,也不少了。」錦兒說道:「一時之間,那裏去湊這麼多現銀。如果孫先生信得過,先把隆官放走;隨後再慢慢來湊,總讓孫先生滿意就是。」 不還價!只說欠著;此是何事,那裏有賒欠的交易?孫鬍子估量情勢,作了個很慷慨的決定。 「錦姑娘,老實說,我算是遇到對手了!這樣吧,你再給一個萬兒八千的摺子,咱們就算成交了。」 「摺子倒有一個,可沒有萬兒八千;是我自己的一筆私房,借了給我們二奶奶,也有三千多兩銀子。」說著,又拿出來一個摺子;而且將袖筒提起來抖了兩下,表示再沒有了。 孫鬍子無奈,「好吧!」他說,「我放一回交情。」 錦兒噗哧一笑,掉了句文:「『一之為甚,其可再乎?』」 就這麼一句成語,將孫鬍子一張臉燒得通紅;這樣的事還有第二回,不就自供以敲詐勒索為常業嗎?因而急忙說道:「失言,失言!」 「說說笑話也是有的。」錦兒正色問道:「孫先生,下一步該怎麼辦?」 這是在問如何辦理交割?孫鬍子索性漂亮一次,將存摺圖章交回說道:「請世隆兄拿著,準備往那面走,我派人送了去;到了城外,再交東西。」 錦兒點點頭;看著曹世隆問道:「怎麼樣?」 「你別問我;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往那面走,可得你自己拿主意。」 看曹世隆有欲言又止的模樣,孫鬍子很知趣,起身說道:「你們先談談。」 目送他的背影遠去,錦兒急急說道:「你快拿主意。如今是片刻都耽誤不得;你先說,預備往那面走?」 「我還是往北走。」曹世隆說,「先回家一趟,帶點盤纏,交代幾句話。」 「可別耽誤!人家也不能久等。」 「我知道。」曹世隆說,「我只擔心二奶奶!唉!」他嘆口氣,萬語千言都塞在喉頭,反而隻字不出。 「你別替她擔心了,只自己留心,別讓二爺逮住。」錦兒又說,「你跟家裏不必多說甚麼;話多了反而不好。」 「我知道。」曹世隆又問:「我要捎信回來,該怎麼辦?」 「不必捎信了。」錦兒正色說道:「你跟二奶奶就到此為止吧!」 *** 馬夫人面凝嚴霜,久久不語;慢慢地眼角滾出兩粒淚珠。 「既然有真贓實據,我也不能說甚麼了。而況是我娘家人;你自己瞧著辦吧!」 「反正不是她走,就是我走。」曹震答說:「我也不願意決裂,可是事由兒擠得我如此,也真教沒法子。」 馬夫人剛要答話,只見門簾一掀,錦兒出現;進門大聲說道:「興一個家不容易;毀一個家很容易。請太太寬容我沒規矩,有句話我不能不說,打官司還得讓被告說話;二爺不能只憑自己的片面之詞,就說要讓二奶奶回旗。」 「你的意思是,還要讓她來分辯、分辯?」 「當然。」錦兒抬聲答說,「誰知道你那兒弄來的那兩張東西!」 一聽這話,曹震勃然大怒;霍地起立,揎一揎袖子,便待出手,這時便又閃出一個人,是秋月。 「震二爺,君子動口。」 曹震被提醒了,「好,好!」他忍著氣說,「你讓她來對質?」 「跟誰對質?」錦兒立即接口,「要對質得找隆官。」 見此光景,馬夫人不免疑惑;同時也生了希冀之心。她原來看了曹世隆的招供,覺得千真萬確,無話可說。現在看錦兒的語氣神態,似乎對震二奶奶信任得過;既然如此,倒不可造次。 於是她說:「把隆官找來問一問也好。」 「原來我也要找他來對質;後來想想,何必再讓她出醜。既然太太也不信,我只好照原議了。」說著曹震衝了出去,大聲喊來興兒,關照他說:「你到原先去的那地方,找孫鬍子,說我拜託他把隆官送了來。」 等興兒答應著一走;馬夫人隨即派人去請震二奶奶。不多片刻,震二奶奶神態自若地到了。 馬夫人心中卻如倒翻了一個五味瓶,既恨她不爭氣,又替她委屈;而更多的是憂慮著急,加以見了親人,另有一份一瀉哀痛的感覺,因而只說得一聲:「你看你女婿!」熱淚便即滾滾而下。 這一下,使得震二奶奶頓感窘迫;不過她的思路快、有決斷,心想,照此光景已無法從容分辯,那就只有使出激烈的手段。轉念到此,決定不顧一切行一條苦肉計。 「太太不必生氣;更犯不著傷心。二爺橫了心要我的命,我給他不就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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