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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高陽 > 延陵劍 | 上頁 下頁
一〇六


  錦兒抄起一把雞毛撣子,倒捏在手裏,用頗為威嚴的聲音說:「把手伸出來!」

  她大興兒六歲,從他十歲挑進來當「跑上房」的小廝,就歸她管;可以說是積威之下,欲抗無力,乖乖把手伸出來。

  錦兒又怎能輕易下手?原以為十六七歲的大孩子要顧體面,經她一威嚇會說實話;不知他寧願讓人傳出去當笑話:興兒挨了手心!不吐真言。這一來倒讓錦兒不知如何收篷了?

  「你怎麼這麼死心眼啊!」她又氣又恨,左手一指頭戳在興兒額上,咬牙切齒地說,「我真不懂,你怎麼會想不明白,不巴結二奶奶,巴結二爺,有你甚麼好處?我問你,二奶奶許了你媽甚麼,你知道不知道?」

  一問這話,興兒對「二爺」的忠誠,於是打了折扣——從曹震自鑑心山房搬回去以後,震二奶奶就著手籠絡興兒;重陽以後,檢點冬衣,將興兒的娘找了來「翻絲棉」,一連七八天,每天都有穿舊了的衣衫鞋襪、吃不了的糕餅水果,讓她包了回去。最後一天特為喚她一桌來吃飯,興兒的娘真有受寵若驚之感;及至震二奶奶面許明年一定為興兒擇配成親,好讓她後年抱孫子時,興兒的娘差點將賽觀音常到她家的這段秘密都獻了出來。

  興兒倒是識得輕重,一再提醒老娘:「只要關連著震二爺的事,千萬別在震二奶奶面前說;一句都說不得!」但此時他自己卻要說了;錦兒的話不錯,巴結震二爺不如巴結震二奶奶,至少也犯不著得罪震二奶奶;反正到利和當去一趟,又不是私會賽觀音,就說了料無大礙。

  「你還是脂油蒙了心?多早晚才不糊塗?」錦兒一指頭又戳上來了。

  「好吧!你跟震二奶奶一定要我說,我就說;二爺到一家字號叫利和的當鋪,去看了那裏的掌櫃。」

  錦兒又喜又驚;表面上卻裝得若無其事地問:「去幹甚麼?」

  「不知道。」興兒唯恐她不信似地說:「真的不知道;那裏的掌櫃,邀了二爺到裏頭去談,我又不便跟進去。」

  料知從興兒口中再逼不出甚麼話;錦兒便丟下雞毛撣子,從懷中掏出一塊兩把重的碎銀子,塞在興兒手中,還替他捏攏拳頭,然後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口中說道:「走吧!別說到裏頭來過;不然,你的好處全折了。」

  興兒也怕曹震發覺,一溜烟似地走了。錦兒當然立刻就告訴了震二奶奶——她聽說驛站派人送了京信來;曹震接信以後,隨即帶著興兒走了,便有疑惑。及至聽說曹震一回家便去見馬夫人,越發不安;才囑咐錦兒跟興兒去打聽曹震的行蹤。聽說他是去了利和當,頓時像數九隆冬,冷水澆頭,彷彿身在冰淵了。

  「二奶奶,」錦兒嚇得瑟瑟抖,扶著她坐了下來,「你、你怎麼啦?」

  好強的震二奶奶,從錦兒的表情中,發現自己大失常度;隨即使勁一甩膀子,挺直了腰,走向一旁,口中是那種不在乎的聲音:「沒有甚麼!」

  話雖如此,卻還是要扶住椅背,才能站穩。見此光景,錦兒不敢去打攪她;去沏了一杯茶來,悄悄地擺在茶几上,然後坐在門口一張椅子上,靜觀變化。

  就這時馬夫人來召喚了。這在震二奶奶與錦兒,都不覺得是意外;因此,錦兒答一聲:「馬上就去。」隨即向震二奶奶低聲說道:「太太派人來請了。」

  震二奶奶點點頭走向梳妝臺;等錦兒為她卸去了鏡套,細看了自己的臉色,一面交代:「絞個手巾把子來!」一面拿起牙梳,先撂頭髮。

  用熱毛巾捂了臉,又略施脂粉;然後提一個銀手爐,出門時向錦兒說道:「甚麼事都沒有!人家當當,跟咱們甚麼相干?」

  錦兒一聽就明白了:震二奶奶此去,應付的策略是,將這件事賴得一乾二淨。這樣處置,倒也乾淨;就怕曹世隆的話不合符節。

  怎麼樣得通知他一聲才好!錦兒不斷地這樣在想。

  ***

  「沒影兒的事!」震二奶奶神態自若地,「一定弄錯了。」

  「封條上的花押,可是『蘭記』兩個字。」曹震冷冷地說。

  「天下莫非就是我的名字當中,有個蘭字?」震二奶奶繃著臉說,「我不知道你把我看成甚麼人了!凡有壞事,都安在我頭上——」

  「你別說了!」馬夫人深恐他們夫婦又起衝突,所以急急打斷,「照你說,沒有教隆官幹這件事;那兩個口箱子是怎麼回事呢?」

  「太太這話,可把我問住了。也許是隆官自己在當當呢!」

  馬夫人點點頭;向曹震說道:「這中間怕有誤會!」

  「如說有誤會,也非弄清楚了不可,這件事關係太大了。」

  「當然,誤會一定要弄清楚了,趕緊給你四叔去信。」馬夫人又說,「如今得找隆官去問。」

  「是!」曹震一面回答;一面已經移動腳步,「我馬上派人去找他來問。」

  說辦就辦,一點都不曾耽擱,但還是晚了一步——錦兒也有心腹,是坐夜的張媽;聽她的指使,先一步找到了曹世隆。

  她來傳話,已非一次;所以曹世隆一見她來,不必動問,便就將她引到僻處,聽她細說來意。

  「錦姑娘讓我來跟隆官說,回頭也許府裏會派人來找;請你馬上避開,只說出門了,要明天才能回來。千萬,千萬!」

  曹世隆自然吃驚,「怎麼了?」他問:「是甚麼事?」

  「不知道!錦姑娘也沒跟我說;喔!還有一句話:你今天回家越晚越好。明兒一早我再來;那時候,大概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張媽又說:「我得走了。你也趕緊走吧!」

  曹世隆不敢怠慢;等張媽一走,隨即出門,臨行告誡家人,說不論甚麼人來找,都說他下鄉了;最快得明天才能回來。當然,也絕不可透露,張媽曾經來過。

  ***

  曹震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將曹世隆找到。經過將近一整天的反覆考量,他自覺已經能夠從容應付了。

  問話是在馬夫人院子裏,但馬夫人並未出面;她與震二奶奶在裏屋靜聽。只聽堂屋中曹震在問:「世隆,你跟利和當的方朝奉熟不熟?」

  「算是熟人。」

  「怎麼叫算是熟人呢?」

  「手頭不便的時候,我去請教過他幾次。」曹世隆是略帶困惑的聲音:「二叔,你問他幹甚麼?」

  「你,秋天去當過兩口箱子?」

  曹世隆反問:「二叔,你怎麼知道?」

  「你先別問。只說有這回事沒有?」

  「有的。」

  「是些甚麼東西?」

  「無非衣服之類,不值錢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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