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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那麼,方掌櫃,請你查一查,那張當票銷燬了沒有?如果銷燬了,請你取底賬讓我看一看。」曹震緊接著說,「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要把這件事弄清楚。我再奉告方掌櫃,我弄清楚了這件事,於寶號也有好處。其中緣故,我亦不必明說;請你相信我就是。」

  看他說得很懇切,越使方掌櫃覺得說實話是聰明辦法;於是將原票找了來,擺在曹震面前。

  朝奉寫票,是一個師傅傳授;那一筆狂草,另有一工,除卻同行,無人能識。曹震楞住了。

  想了一下,只有老實發問:「方掌櫃,這三個甚麼字?」

  「不是三個,是兩個字;『蘭記』。」

  曹震心頭一震;雖是意料中事,仍不免心潮起伏,幾乎無法自持,定定神說:「典當向來『認票不認人』怎麼會寫上『蘭記』兩字?」

  「是註明封條上的名字?不然何以為憑?我說是這兩口箱子;當主說不是,那不就要打官司了?」

  「說得不錯。」曹震凝神想了一會又問:「你倒沒有問他,箱子裏是甚麼東西?」

  「沒有。」

  「照你猜想呢?」

  「無從猜起。」方掌櫃笑道:「震二爺你總聽說過,我們這一行的眼睛裏,沒有貴重東西。」

  這話驟聽不可解;曹震要想一想才明白,典當怕吃賠賬,預留餘地;好好的金銀器皿,當票上寫成破銅爛鐵。不過,他的話意外之意,也是很明白;暗示那兩口一箱子中所藏之物,非不貴重。

  「打擾,打擾!」曹震起身告辭,又留下一句話:「說不定還要來請教。」

  出門上車,一路上激動不已;但亦不免疑惑,震二奶奶既然用假當的方式,寄頓財物,何以又贖了回去?是不是寄放在別處;或者曹世隆起了「黑吃棉」的心思,私下吞沒了這兩口箱子。

  這些疑問,一直到家都想不透;而目前又有一個疑問,卻必須自己作解答:事情是清楚了,該怎麼辦?

  考慮下來,決定直接訴之於馬夫人。到得那裏,遇見秋月;曹震便留住她說:「正好你在這裏,一起商量!」

  秋月不知何事;正待動問,馬夫人聽見聲音,隔窗問道:

  「是震二爺不是?」

  「是震二爺。」

  曹震亦接口:「四叔來信。我有事要跟太太回。先讓秋月把四叔的信唸給太太聽。」

  「好,都進來吧!」

  進入堂屋,曹震先請了安;然後取出信來說道:「有件事,很不好。要請太太拿主意。」

  馬夫人一怔;曹震已抽出信箋,遞給秋月;她看馬夫人不作聲,便即問說:「太太自己看,還是我唸?」

  馬夫人識字不多;當即說道:「你唸來我聽。」

  於是秋月展箋細看;不多幾行,便現憂色,走近馬夫人身邊,低聲說道:「四老爺來信查問,有人在皇上面前參了一本;說咱們家在挪動家財,有兩口箱子擱在利和當。問有這件事沒有?是不是變賣老太太的東西,讓人誤會了?要震二爺趕緊查清楚了,儘快給回信。」

  「怎麼會有這樣事?」馬夫人皺著眉說:「老太太的東西跟利和當又有甚麼相干?」

  「太太說得是!應該跟利和當不相干;可是我去問過利和當的方掌櫃,確有兩口箱子,是咱家的人送去當的;只當了五十兩銀子,明明是以當為名,寄頓是實。」

  這一下馬夫人的神色嚴重了,急急問說:「咱們家的人,是誰?」

  「隆官——」

  「喔,是他!」馬夫人透口氣,「他當當,怎麼說咱們家挪動家財?還不是胡亂給人扣帽子嗎?」

  「我的話還沒有完。這兩口箱子是貼了封條的;封條上的花押是『蘭記』」。

  「『蘭記』?」馬夫人睜大了眼問,「你的意思是,你媳婦拿了兩箱東西,讓隆官當在利和?」

  「我不敢這麼說。特為來跟太太請示。」

  「你問過你媳婦沒有?」

  「沒有。」一聽這話,馬夫人明白了,曹震口中道「不敢這麼說」;其實已認定了是他妻子的事,所謂「請示」,無非「告狀」。這件事關係甚重;處理不得當是一場極大的風波。因此,她不肯輕易開口;先得想一想才發話。

  「你媳婦的筆跡,你總識得;你認過沒有?」

  「我也是這樣想,認一認筆跡就明白了。那知道不行!東西已經贖回來了。」

  「怎麼又贖回來了呢?」馬夫人有些困惑,看著秋月說:「這不是說不通的事嗎?」

  「是啊!若說是五百兩銀子;倒也許震二奶奶一時有急用,拿兩箱子東西去週轉一下。只不過五十兩銀子,這就不對了。」

  「只有找你媳婦來問。」馬夫人隨即喊道:「來個人!把震二奶奶請來。」

  「我想一定有誤會。」秋月向曹震說:「震二爺,回頭你讓太太問好了。」

  曹震懂她的急思,是怕他們夫婦因此衝突;便點點頭說:「我不跟她吵;只把事情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又為甚麼要派隆官去辦?」

  一聽這話,馬夫人心裏又拴上一個疙瘩;因為曹震的語氣很明顯,又打算要翻老賬了。

  秋月心裏當然也是雪亮;立即心生警惕,不宜處於這是非之地,便將信擱在茶几上,悄悄地後退,預備溜之大吉。

  馬夫人看到了,立即出聲阻止:「你別走!」

  「是!」秋月無奈,只得答應;不過就不走也不能在這裏,「我不走。太太有事招呼我就是。」說完,公然退了出去。

  「我想起來了。」馬夫人突然問說:「你寫給你四叔的信,早該到了吧?」

  曹震算了算日子說:「當然到了。」

  「你看你四叔的信,幾時寄的?信上提了沒有;那時候收到了家信沒有?」

  「那時候還沒有?」

  「唉!」馬夫人重重地嘆口氣,還頓一頓足,「信早該寄的。你四叔早知道已替他還了兩萬銀子的虧空,就在京裏上一個奏摺;有這件事在前面,就有人參你四叔也不怕了。如今,」她又重重地嘆口氣,「但願沒事才好。」

  提到這一層,曹震不免負咎,因為馬夫人倒是催過他幾遍,他筆懶耽誤了一些日子,此刻只好低頭不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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