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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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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為查訪一下,發覺賽觀音的娘家很合用;原來她家本替城南吳家看守宗祠,父死子繼,如今由賽觀音的哥哥頂著名,但卻在城裏另作木器營生;留下妻子在吳氏宗祠的偏屋中,侍奉老母。那裏地段荒僻,有何動作,不畏人知;正好用來勒索曹世隆。 於是將賽觀音找了來,由孫鬍子跟她談判,「張五嫂,」他說,「這一回只借你的地方,請你出一出面;不論事情成功不成功,奉送一千銀子。你樂意不樂意?」 「這樣的好事,我怎麼不樂意?」賽觀音問道:「不過到底該怎麼辦,請你說清楚些。」 「是這樣,請你派人去約曹世隆,說有關震二奶奶的事要告訴他;這件事關係很大,要避人耳目,所以你約他到你娘家來見面。」 「原來你們連我娘家在那裏都打聽過了。」賽觀音略為想了想答說:「好!我去約他。約好了來給你們回話。」接著又問:「你們到底要幹甚麼?」 「無非問他幾句話而已。」 看他們不願透露,賽觀音也就不必再追問;回到家通前澈後想了一遍,便到興兒家,跟他娘留下了話,要興兒去看她。 第二天上午興兒來了,賽觀音便問:「那天你說你們二爺跟二奶奶講和了;這幾天怎麼樣?」 「這幾天蠻好。那天由芹官出面備了桌酒替他們夫婦勸和;二爺當天晚上就搬回去住了。」興兒又說,「多虧得芹官,他勸二奶奶拿錢出來替二爺還賭賬;二奶奶聽他的話,給了二爺一萬銀子。這陣二爺很闊;你該上上勁才是。」 「我在家,有勁也使不上。」 興兒沉吟了一會說:「誰讓你是我媽朋友呢?等我來替你拉一拉。」 他說到做到,第二天晚上就將曹震拉了來;張五福事先已經避開,兩人在臥房,關緊了門窗說知心話。 「恭喜你!夫妻和好。本來嘛,一夜夫妻百夜恩,我們旁人不該多事的。」 「你別犯酸!」曹震很坦率地,「我是看她替我還賬的分上,敷衍敷衍她;我喜歡的還是你。」說著,摟住賽觀音親了個嘴,然後從身上掏出簇新的一隻蒜條金的鐲子,替她戴上。「總算你還有點一良心。」賽觀音擄起衣袖;將金鐲子捋到上臂,放下袖子說道:「我倒問你,如今若是有人要跟震二奶奶為難,你怎麼樣?」 曹震悚然一驚,急急問道:「誰要跟她為難?」 「沒有人,我不過假定而已。」 曹震以為是她對震二奶奶餘憾未釋,打算攪點是非;當即正色說道:「你別胡來!我老實告訴你吧,她除了替我還賭賬;這幾天還在忙著籌款子替四老爺還虧空。你如果要跟她為難;就等於跟我們一家為難。」 「我怎麼會跟她為難?我不敢;我也沒有那個能耐。」賽觀音笑道:「你想到那裏去了?我跟震二奶奶為難,不是拿雞蛋往石頭上碰?」 「那麼,你怎麼會想出來問這麼一句話;總有人跟她為難的意思吧!」 「好了,好了,話越說越多。別提了。」 曹震也覺得秋宵珍如春宵;這晚上還得趕回去,犯不著將溫馨繾綣的辰光,虛擲在無謂的爭執上,因而也就只動手不動口了。 要回絕吳鐸很容易,一句話就可了事:約了曹世隆,他不肯來。但賽觀音卻不願這麼做;因為她對震二奶奶與曹世隆究竟是不是還有幽期密約;相會又在何處這件事,始終具有極濃的興趣?若有打聽的機會,絕不願放棄。 回絕了吳鐸,便是放棄了這個機會。因此,她決定採取拖延的手法,第一回說約曹世隆不容易,須避人耳目,拖了兩天;第二回說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約他的機會,偏偏曹世隆不在家,只好過幾天再約。就這樣一回一個花樣,拖了有把個月;吳鐸固然失望,她也一無所獲,因為每次見面總想套問她所有關切的那些事,吳鐸便迎頭攔一句:「五嫂,你不必問:到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但就在這個把月的日子中,事情起了根本上的變化;方朝奉把顏巡檢又請了去,告訴他說:「曹家的兩口箱子,前天贖回去了。我特為請你老來,告訴你一聲;萬一出了甚麼事,要找我要這兩口箱子,可是沒有的。」 「我知道了。」顏巡檢說:「好在我也沒有報。」 「那就再好都沒有了。」方朝奉極其欣慰地說,「這件事一點痕跡都不留,乾乾淨淨,大家省心。」 接著在閒談中提到,來贖當的不是原來送當的人;是四名北方口音中年漢子,看打扮像是官差。顏巡檢心一動,覺得有些不大對勁;於是去找吳鐸談這件事。 吳鐸一聽,心裏非常不舒服;他平時以智計自負,加以有孫鬍子這麼一個「軍師」,平時出些甚麼花樣,總能辦成。唯獨這一回,兩番落空;隱隱然覺得似乎鬥不過震二奶奶與曹世隆,這口氣卻有些嚥不下。 「老顏,不是我嚇你。」吳鐸神色懍然地說,「這件事怕要妨你的前程!」 「怎麼?吳三哥,」顏巡檢急忙問道:「你倒說個緣故我聽!莫非就為的當時我沒有報;那也你說的啊!」 「不錯!我也有點錯;不過我也提醒過你,最好是據實呈報,倘或要顧方朝奉的交情,暫且不報,麻煩很多。現在就是個麻煩;不過也還來得及。」 「你說,你說,該怎麼辦?」 「照實補報,這篇文章還不好做;我替你起個稿子,你明天來取。」 要他「明天來取」的原因是,吳鐸要跟孫鬍子去仔細推敲。聽罷經過,孫鬍子想了想說:「東西已不在南京了。你派人到周老四那裏去抄一份過境官員的名單來。」 「你的意思是,讓過境官員替曹家把東西運去了!」 「差不多。」 吳鐸便親自去找周老四——上元縣的驛丞;過境官員除非奉有特旨,微行查案,否則都逃不過他的耳目。所以光是抄這十天過境的官員,便足足寫滿兩張紙之多。 孫鬍子接到手裏,逐項細看;看到快終了的地方,微微一笑,「錯不了!」他得意地,「就是他。」 吳鐸湊近去一看,孫鬍子所指的那一行是「內務府廣儲司主事馬,奉旨赴鎮江金山寺勘察修佛閣工程回京,隨帶下人五名;住兩日。」 「曹家跟馬家至親,又是內務府;這個馬主事,當然是可以受託寄頓財物的。」 吳鐸點點頭又問:「你有多少把握?」 「總有七、八分。」 「既然如此,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將這一段也敘了進去。」 孫鬍子想一想說:「也罷!說得含蓄些好了。」 於是他提筆替顏巡檢擬了一個稟帖說:「據水西門利和當朝奉方子忠面稱:曹織造家派族人曹某,押當加封雜物兩箱,計銀五十兩。事本尋常,無足為異;不意日前又據方子忠面稱,上開箱子兩口,已由當主贖回;贖當之人共四名,口操北音,形似差官。竊思既為家用雜物,當銀不過五十兩之數,何致動用形似差官者四人贖當。然則情節顯有可疑;經職查訪,風傳此兩口箱子,內儲之物,價值不貲,已由其至親攜帶到京云云。職責所在,理當呈報。」 顏巡檢也是公事老手,一看所擬的稿子,將他以前知情不報的失職之處,遮掩得不露絲毫痕跡,頗為高興,也頗為感激。當下再三道謝;隨即親筆謄正,遞了上去。 一看他已照自己的預期去辦;吳鐸還有第二步動作,便是約曹震在秦淮河房喝酒。見了面自道相邀的緣故,一則是久未晤面,一敘契闊;再則是有幾句「不足為外人道」的話相告。 「曹二爺,」他問:「令叔進京好幾個月了,何以至今還沒有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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