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④延陵劍 | 上頁 下頁 | |
一〇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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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知道。」震二奶奶趕緊說道:「是為我。」 她說到這話,錦兒就不必表白了;想了一下說:「白天,他那裡人來人往,我怎麼能去?」 「自然是晚上去。」 「那得先叫人通知他。」錦兒又說,「還得找個題目。」 「題目容易找,天涼了;說給他去換褥子鋪蓋。」震二奶奶又說:「先叫人去通知一聲,也使得。」 於是,叫人將興兒去喚了來,由震二奶奶親自交代,晚飯以後,錦兒去替「二爺」換寢具;另外還有話說。 「要說些甚麼呢?」 「看情形。總而言之,看他心裡想些甚麼;打算要做些甚麼?」 「那可不是三言兩語的事。」 「當然囉,既然去了,就得跟他多聊聊;如果晚了,你就陪他睡好了。」 「我可不幹!送上門去陪他,把我當成甚麼人了。」 「好,好,隨你!你多早晚回來都不要緊;我叫人等門。」 有了這幾句話,錦兒便大大方方地打扮了一番;到得月亮上來,帶著兩個小丫頭,打著燈籠,出了中門,由在那裡的興兒領路,來到曹震的宿處。 曹震是住在西園的假山上,沿著靠壁的雨廊拾級而上;向東三楹精舍,懸一方小匾,題名「鑒心山房」;前面極大的一片露臺,左右兩樹丹桂,開得正盛;西風過處,老遠就聞到了香味。此時月亮已經上來了;但屋子裡卻點著明晃晃的巨燭,棋聲丁丁,錦兒從窗戶中望進去,只見曹震正聚精會神地在打譜。 於是她先咳嗽一聲,等曹震抬起頭來,才平靜地說:「你倒風雅起來了。」 「為等你,消磨辰光;不然我就跟林師爺他們一塊玩去了。」曹震問道:「你怎麼想起來,要來替我鋪床?」 「是二奶奶叫我來的。」 「哼!」曹震哼了下,「她倒還記得我?」 「你不也記得她嗎?」錦兒針鋒相對地,「不然也不會進來。」 「那是敷衍太太的面子。」 錦兒發覺話不投機,便不作聲;指揮小丫頭進里間臥室替曹震在床上添了一床褥子,換上乾淨被套,卻聞見枕頭上有桂花油的味道。 事完回到外間,曹震頭也不抬地依舊在打譜。這種冷淡的樣子,使得錦兒心裡光火;便冷冷說道:「我不該來自討沒趣的;反正有人侍候,何必來做討厭人?早該回避的!」 「你說甚麼?」曹震這時才抬眼看著她問:「你回避誰?」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以為我沒有長鼻子?」 「桂花開得這麼盛,沒有長鼻子的人,也聞得出來。」曹震問道:「這又怎麼了?」 聽他話中有漏洞,錦兒捉住了不放;「你怎麼知道我是指桂花的味兒?」她說,「不但有桂花,還有桂花油。這又怎麼說?」 曹震不辯也不賴,「怎麼了?」他問:「你到底是來看我;還是來跟我抬杠?」 「本是來看你;這會兒要跟你抬杠。看你這樣子,明明是討厭我!我走。」說著,她抓了一把棋子,往棋盤灑了去。 「喔,」曹震陪笑道:「原來你是為這個不高興!那你就誤會了;我心思在一著要緊棋上,沒有聽見你的聲音。來,來,咱們外面賞月。」接著便喊:「興兒!」 等興兒來了,他關照到中門上去找小廚房的朱媽,看有甚麼現成的配菜要幾樣。越快越好。 及至興兒一轉身,他又喊住他說:「你再讓中門上到雙芝仙館看看,說我請芹官來賞月。」 錦兒是奉命來挖他的心事;有芹官在,諸多不便。想開口阻止,卻不知如何措詞?就這遲疑之間,興兒已下了假山,只得罷了。 時間不多,等芹官一來,許多話就不便說了!她心裡在想:如果想住在這裡,倒是很好的一個藉口,只說先有芹官在,等芹官賞完月回去,都三更天了!不能白來一趟,只好住在「鑒心山房」,才能跟他深談。 要下決心時,記起枕上的桂花油;心裡不免膩味,便又遲疑了。這時小丫頭已端了椅子出去;廊上現成有張方桌,可以擺設茶具。鋪排停當,曹震坐下來說:「八月節快到了。」接著又歎口氣,念一句:「『月兒彎彎照九州』!」 「『月兒彎彎照九州』,」錦兒接著念道:「『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夫婦──」她突然停住,停了一下又說:「也不一定要夫婦才能同羅帳!」 她是暗諷枕上的桂花油;曹震卻別有意會,立刻接口:「你這話不錯!錦兒我倒問你,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她的事?」 錦兒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單刀直入,一下子便刺到心底深處,不過她的心思也極快,知道稍一遲疑,就怎麼樣也洗刷不清了,因而用斬釘截鐵般的聲音說:「沒有那回事!」 曹震一楞,爽然若失地說:「你倒真是她的死黨!」 「甚麼死黨、活党?」錦兒趁機說道:「你這樣子鬧法,只怕連老太太躺在棺材裡都不得安生。真不懂你心裡是怎麼想來的?」 「我心裡想的,你還不明白?多少年來,她處處爬在我頭上,把我作賤得都不像個男人了。如果她自己行得正、坐得正,沒有人敢說她一句閒話,也還罷了;不想她暗地裡弄頂綠帽子扣在我頭上。」曹震不自覺地掉了一句文:「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是勸你忍!」錦兒很謹慎地試探:「是勸你別自己跟自己過不去。莫非你就一直住在這裡,永遠都不進去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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