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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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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到這上頭,搔著顏巡檢的癢處,他很起勁地說:「這叫玦。圓的是環;有缺口的就叫玦。那時作官的,實言直奏;一次不聽勸二次;二次不聽勸三次;三次都勸不回,知道忠言逆耳了!自己帶了行李出城去住著,看上頭的意思,說不定會充軍。上頭如果賞這麼一個玉玦;那就乖乖兒上路好了。」 「原來玉玦還有這麼一個用處。」方朝奉又問:「倘或赦了他的罪呢?」 「那就賞一個玉環。環者還也;是准他回家。」 「怪不得!如今充軍,准贖回來叫『賜環』。」 「對了!」顏巡檢很高興地,「你一點就通了。」 「還不是你老的教導。」方朝奉說:「顏老爺,你不但上馬捕盜,下馬還能做考據,真正博古通今,文武全才。」 一頂高帽子套得顏巡檢飄飄欲仙,談興與酒興俱高,直到深夜,方始告辭,「這塊玉,承情之至。」他拱拱手說:「明兒我叫人送十六兩銀子過來——」 「幾兩銀子小事——」 「喔,」顏巡檢也搶著說:「我剛才說的那件事,我想起一個人,得跟他商量一下,看怎麼辦才妥當。反正你放心,絕不會讓你對不起人。」 他又歉然地解釋:「老方,不是我不痛快;實在是這件事關係太大。當今皇上你知道的,看似不要緊的事,說不定就會腦袋搬家。為朋友兩肋插刀,別的罪過,我也認了;這一行罪,可不行!腦袋沒了,可怎麼來跟你喝酒,談漢玉?」 「不錯,不錯!」方朝奉笑著送他出門,「只別讓我對不起人;你老怎麼辦都行。」 *** 顏巡檢倒是很重視方朝奉的叮囑;第二天專誠去找他的一個朋友,正就是「吳三老爺」吳鐸。 聽他一說來意,吳鐸心中一動;很注意地聽完了,略想一想說道:「這件事可大可小;也許沒有關係,也許關係很重。曹家這兩年,碰了上頭好幾個釘子;或許得了甚麼風聲,先作部署,亦未可知。老顏,你來問到我這件事該怎麼辦;我倒要先問你,曹家來當東西,到底是真當,還是假當?」 「自然是假當。」 「你怎麼知道?」 「從方朝奉口中聽得出來。」 「方朝奉又何嘗知道人家是真當,還是假當?」吳鐸又說「老顏,我告訴你一個試驗的法子,你去問方朝奉,東西是誰拿來當的?」 「這,這,」顏巡檢莫名其妙,「這就能聽得出來,是真當,還是假當?」 「對了!驗得出來。」吳鐸說道:「大戶人家太太、少奶奶,有急用而一時手頭不便,當當也是常事;不過總是找貼身丫頭或者老媽子去辦,這是真當。若是假當呢,其中有許多說法,得找能幹的聽差辦得了。你懂得這個道理了吧?」 顏巡檢當然懂了,而且立即派了一個小廝去問;須臾回報:方朝奉說是曹家一個族人來當的。 吳鐸心中暗喜,料準了是曹世隆。在顏巡檢面前,當然聲色不露;只說:「看起來是假當。老顏,這件事有兩個辦法,一個是直接了當,據實照報;顧不得方朝奉了。若要顧方朝奉呢,比較麻煩;你得時時刻刻留心曹家,無事最好;倘有風吹草動,趕緊呈報,免得連累。」 「麻煩就麻煩吧!」顏巡檢毫不考慮地說,「方朝奉的交情,不能不顧。吳三哥,你消息靈通;這件事還得請你照應,萬一曹家出甚麼事,先賞我一個信。」 「自己弟兄的事,還用說嗎!」 等顏巡檢道謝辭出;吳鐸立刻去找孫鬍子。上次為了想堵曹世隆跟震二奶奶,勞師動眾結果撲了個空,一無所獲;這兩個人的性情都好強,一直不服這口氣。如今起來又有新的機會,當然不肯放過。 「這件事有兩個看法,也是兩個做法。一個看起來孽緣未斷;只不知道他們在那裏興雲佈雨,咱們接著前面未竟之功再幹。這得下水磨工夫。你看呢?」 「你先別問我。」吳鐸說道:「不還有個看法嗎?」 「還有個看法,是曹家只怕真的出事了!你去打聽看,咱們先下手為強!」 「怎麼叫先下手為強?」 「擺明了跟震二奶奶說:光是潛移家財這款罪名,就叫曹家吃不了兜著走。問她如何了結?」 「怎麼問她?」吳鐸想了一下說:「只能找曹世隆。」 「自然。找他就行了。」 「好!咱們就找他。」 「慢著!找他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孫鬍子說,「他見了你魂都嚇掉了,肯來嗎?得另外找個人騙了他來。我想,不如仍舊找賽觀音。」 「不錯,一客不煩二主。」 於是派人將賽觀音邀了來,仍由孫鬍子來跟她談判。 「上次一千兩銀子,沒有讓你掙到,實在過意不去;這一次又有機會了,不找你不夠義氣。張五嫂,你幹不幹?」 賽觀音又驚又喜,以為他們發現震二奶奶與曹世隆的幽會之處,急急問說:「在那兒?」 這三個字在孫鬍子與吳鐸聽來,竟是答非所問,不知所云;不過她臉上的表情,也不難猜到她心裏。孫鬍子先不明說;含含糊糊地答一句:「回頭你自會知道。你先說幹不幹。」 賽觀音要幫曹震,當然不會跟孫鬍子合作;但如說「不幹」,便無法獲知「在那兒」,因而堅決地答一句:「當然幹!」 「這一回不必像上回那樣麻煩;你只幹一件事好了。」孫鬍子問:「你能不能把曹世隆約出來?」 「約到那裏?」 「約到那裏再琢磨。你只說,有沒有把握把他約出來?」 賽觀音心想,只說有關震二奶奶的消息,要私下問他;就一定能將他約到。於是深深點頭,簡潔地答一個字:「有!」 「這就行了。」孫鬍子說,「約到甚麼地方,我們商量好了再通知你。」 這是一個難題,賽觀音若有事找曹世隆,自然是請他到家來談;約到任何地方,都足以令人生疑,踟躕卻步。 「只有約到賽觀音家。」孫鬍子說,「不過她有夫家,也有娘家,看那裏便於行事;便約到那裏好了。」 「我想也只好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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