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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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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將八盒淨素月餅,逐盒打開來看,果然發現一封信;曹世隆看完,默記於心。第二天仍舊進府去對賬,到得日中便對清了。 「回二嬸的話,」他去交賬,「照賬上算,我溢支了三百多兩銀子;儘年前交清。」 「你有多少先交進來,別讓人說閒話。」 「是!我儘力先湊一半交進來。」曹世隆又說,「最近有甚麼差使,還求二嬸兒派我一兩趟。」 「最近倒是有件事,不過是苦差使。」 「反正『皇帝不差餓兵』,就苦差使也比在家閒坐來得強。請二嬸吩咐。」 「你要到蘇州去一趟;把進貢的東西運了去,託蘇州帶進京。」 原來內務人員派任監、運、關、織各項差使,四時八節照例有當地方物土產進獻。康熙年間,曹寅在日,每次進貢,都是一船,除了「孝敬主子」以外,還得分潤勳戚王公、至親好友;如今不比從前,只得宮中一份,常是託由蘇州織造衙門代進;運價照數攤派。這樣的差使,曹世隆也幹過幾回,不必細問規矩,只問那一天動身? 「就這幾天。等我問一問,看預備好了,再通知你。」 「是。」曹世隆又陪笑說道:「府裏大家採辦,東西又便宜又好;侄兒想撿個便宜,請二嬸替我要兩箱冬筍,價款照繳。」 「兩箱冬筍,你一家四口,吃得完嗎?」 「拿來送禮。平常欠的人情很多;要還還不起,只好拿這些東西來點綴點綴。」 「好吧!我給你兩箱就是。」 過了四天,震二奶奶派人來請;到得府裏。只見轎廳中箱籠籮筐,已堆得不少。 「東西差不多齊了。有四十條金華火腿,明天才能送來;後天一早裝船,裝好就走。」 「船雇了沒有?」 「雇好了。你後天一早來就是。」震二奶奶又說,「你要的兩箱冬筍帶了回去。一共十六兩銀子,你也不必繳價,就算津貼你的零用好了。」 「謝謝二嬸兒!」曹世隆笑嘻嘻地請了個安。 他原是坐了車來的,當下將兩箱冬筍運了回去;央車伕搬入堂屋,告誡妻兒,不准動它。到了半夜裏,悄悄起身,打開木箱,撥開浮面的一層冬筍,裏面另有兩隻八角包鐵,極其堅固的樟木箱;上面斜角交叉,滿漿實貼著兩張封條。封條交叉接縫之處,有震二奶奶親筆的花押,是一個「蘭」字。 曹世隆小心翼翼地用一隻蔴袋,將兩隻樟木箱裝好,紮緊袋口,推入桌下。第二天上午,雇一輛車,將蔴袋運到水西門利和當鋪,找朝奉方子忠去打交道。 「兩口箱子,每口當五十兩。」 方子忠將箱子提了一下,從分量中便已大致可以判斷,內裝何物;便即問道:「是誰的東西?」 「何必問它?多年的交情,莫非你還信不過?」 方朝奉沉吟了一會兒問道:「怎麼樣起票?」 「抬頭寫『蘭記』好了。」 於是方朝奉關照下去;不一會起來兩錠官寶;一張當票,當主是「蘭記」;寫明「原封雜物兩箱」。曹世隆看清收好;攜著兩枚元寶,告辭而去。 方朝奉卻不敢怠慢,吩咐將這兩隻樟木箱置放在他臥室床下;然後備個柬帖,請上元縣的顏巡檢晚上來吃酒消夜。 到得二更時分,顏巡檢巡查已畢,踏月來赴方朝奉之約。入座之先,方朝奉悄然說道:「顏老爺,先談一件公事;今天收進兩箱東西,請你過目。」 原來當今皇帝即位,迭興大獄,動輒抄家,所以仕宦之家,一有風吹草動,總是先將財物宿存他處。但財帛動人,即令是至親好友,亦有乾沒的情事;或者原主獲罪到案,供出寄存某處,為了逃避窩藏的罪名,索性來個矢口否認。因此,有人想出一個辦法,以當鋪為窩家,名為質當,實是寄存。相熟的當鋪,或者當主是有身分的人家,原有整箱寄當,只憑封條,不問內容的規矩;而當鋪不論大小,都講信用,那怕當一副金鐲子,當票上照例只寫「黃銅鐲一副」,而取贖時必為原物,絕不會真的化金為銅。因此,以當鋪為窩家最穩妥不過;獲罪抄家,只要有此一紙當票,財物多少可倖免入官。 這個巧妙法子,行之未久,即為朝廷識破;卻不便公然禁止,只密飭各地督撫,轉令屬下,嚴加查緝。顏巡檢職司緝盜捕賊,追查贓物;奉到命令,秘密通知轄區當鋪,倘有此類情事,必須報告;知情不報,以窩藏贓私定罪。方朝奉一向謹慎小心,自然格外恪遵功令。 看了封條,也掂了掂箱子;顏巡檢才問:「是那家來當的?」 「織造曹家。」 「曹家!」顏巡檢神色懍然,「這兩口箱子裏,不知是甚麼奇珍異寶?能不能打開來看看?」 打開來也不難,滿漿實貼的封條,用燒酒噀濕,一樣可以細心揭開;一把鎖除非灌了鐵漿,也決無不能打開的道理。但方朝奉要顧信譽,便即陪笑說道:「你老留我一張飯票子!這件事倘或教我東家或同行知道了;我只有回家抱孩子。」 顏巡檢一笑而罷,入座飲酒;話題仍不脫那兩口箱子,「『蘭記』是誰?」他說,「看筆跡是婦道人家。」 「大概是曹家那位掌權的少奶奶。」 「莫非是有名的那位震二奶奶?」 「多半是她。」方朝奉問:「顏老爺也知道她?」 「怎麼不知道?」顏巡檢說:「旗人家的少奶奶,不大避人的;我見過兩回:一雙風流鳳眼,掃到你心裏就會一跳。」 「那,」方朝奉笑道:「看起來顏老爺不知心跳了多少回?」 顏巡檢哈哈大笑;眼睛瞇成兩條縫,是一雙色眼。 「言歸正傳。」方朝奉正色說道,「曹家原是相熟的;只為你老上次交代,制臺對這件事很認真,別大意了,自己找倒楣。所以這會兒特為請了你來;事情弄清楚了,不知道你老打算怎麼辦?別弄得讓我對不起人。」 「怎麼?」顏巡檢一時想不明白,「你怎麼會對不起人?」 「如果這件事你只擱在肚子裏,當然無所謂;倘或往上一報,鬧出甚麼事故來,讓外頭知道了,是我告訴你老的,那一來不但我對不起曹家,而且風聲一傳出去,誰還敢上門來照顧我?」 「這——,」顏巡檢躊躇了,「你這一說,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上頭是怎麼交代的?」 「縣大爺交代我,一有這種事,就得查報。」顏巡檢說,「那時正是年大將軍抄家,各省都查出有他寄頓家財的地方;知情不報的官兒不知壞了多少。」 「曹家跟年大將軍可是毫不相干;而且曹家現任的織造,一時少現銀花,找上當鋪來,也是官宦人家常有的事。」方朝奉終於正面提出要求:「我看不必報吧!」 顏巡檢心裏在說:你要我不報,你自己不會不報?如今卸了自己的責任,卻又來做好人;將來不出事則罷,一出了事,你說你報給我了,責任全在我身上。我可不那麼傻。 念頭還沒有轉,方朝奉倒又開口了,「喔,」他像突然想起來似地,「我給你老留著一樣好東西呢。」 說著,他起身從抽斗中取出來一個小布袋;由剪碎的粽箬中掏出來一塊漢玉,油光閃亮,「盤」得很夠功夫了。 「這是滿當的東西,本利才十五兩銀子;知道你老好漢玉,特為給你留下來的。」 顏巡檢心中的不快,頓時消失,接過玉來就燈下細細把玩了一會,點點頭說:「東西不錯!」 「喔,」方朝奉有意湊興,「這玩意叫甚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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