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④延陵劍 | 上頁 下頁 | |
九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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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四樣是公中照例該給的。硯臺好的太大,不合用;只好委屈一點兒。表跟扳指,可比給芹官的還好。」錦兒又說:「荷包跟銀子,是我們二奶奶送的禮;前年送芹官也是這兩樣。二奶奶說,芹官十歲擺酒唱戲,是老太太名下開支,大夥兒全是白吃白喝。這回季姨娘倘或要給棠官熱鬧、熱鬧,二奶奶再出一分就是。」 秋月心裡明白,震二奶奶想買季姨娘的嘴,可又不便太露痕跡,因而才想出將棠官與芹官一樣看待這麼一個說法;無形之中便是抬舉他們母子。以震二奶奶平時對季姨娘的態度來看,費這麼苦心,必已大感委屈,倒不可不幫一幫腔。 於是,她搶在季姨娘前面說道:「真的,震二奶奶在這些過節上最公平不過。」 就是這一句,提醒季姨娘去回想,果然找不出震二奶奶對芹官與棠官有甚麼偏心不公的地方。當然,借著曹老太太的名義捧芹官,那是另一回事;這一層,她還明白。 「多謝你們二奶奶費心,想得周全。給棠官熱鬧熱鬧,到明年老太太除了靈再說吧。」 「是啊!若非老太太的靈供在那裡,棠官的整生日,無論如何該熱鬧個一兩天。」錦兒轉臉問秋月:「你甚麼時候來的?」 「剛來不多一會。」秋月趁季姨娘不注意,拋給她一個眼色,意思是不必再提震二奶奶的事。 「你們都在這裡吃飯吧!今兒我蒸了一塊火腿。」季姨娘轉臉跟夏雲商量:「咱們再弄點兒甚麼好吃的請客人?」 「季姨娘真要留我們,就別張羅。」秋月說道:「這麼熱的天,一動一身汗;越省越好。」 「這話不錯。」錦兒接口說道:「有現成的最好。我想想,我們那裡有些甚麼?」 大家都在湊季姨娘的興,錦兒叫小丫頭回去送了四樣菜來;秋月那裡做了一鍋江米藕,等冬雪送了來,索性把她也留了下來,在院子擺上圓桌面,團團坐定,季姨娘這裡好久都沒有這樣熱鬧了。 錦兒本負有安撫的使命,一看機會不錯,自然抓住不放;悄悄命小丫頭到小廚房去關照朱媽,做一鍋鹵子,下一鍋面。等送到才說:「咱們今天就算吃棠官的壽麵。」 這一來便有題目了,大家都逗著棠官;也紛紛敬季姨娘的酒。天黑未散,將高掛在走廊上的四盞紗燈點了起來;映著季姨娘發紅的臉色,越發顯得喜氣洋洋。 到得二更時分,盡歡而散。秋月與冬雪相攜同歸;一進門就有小丫頭告訴秋月:「太太打發人來交代,不拘早晚,一回來就讓你去一趟。」 秋月大為訝異,「二更天了!」她問:「太太那裡的人,怎麼說來著?」 「先問你,怎麼不在家?我說在季姨娘那裡吃飯,連冬雪姊姊也去了。太太找,我去通知;她說不必,反正只要一回來就去,早晚都不要緊。」 顯然的,這是不願意讓人知道,馬夫人曾秘密找過秋月;然則要瞞的是甚麼人?又有甚麼事要瞞人呢? 轉念到此,秋月發覺事態嚴重;從季姨娘那裡帶回來的輕鬆的感覺,消失無餘,「你等著我,別睡!」她關照冬雪,「我去去就來。」說完,帶一個打燈籠的小丫頭,匆匆而去。 一到,被帶入馬夫人的臥室;看她卸妝枯坐,臉有倦怠之色,秋月倒覺得老大過意不去;正想開口表示歉意,馬夫人搖搖手不讓她開口。 「你們都出去!」她用罕見的威嚴的聲音說,「不准在窗子外頭偷聽。」 這就讓秋月可以確定一路上猜想得不錯,是說有關震二奶奶的流言,話是從無垢談起。 「這個人怎麼樣?你聽人講過她沒有?」 馬夫人是天主教,與佛門無門緣;秋月一向服膺「三姑六婆,實淫盜之媒」這句話,與無垢並無往來,也很少去打聽這些人的事,所以此時老實答道:「我不知道她;只能說她能言善道。」 「那當然,不是能言善道,怎能當知客。我就是不明白,」馬夫人招招手,硬拉著秋月坐在她身邊,才又壓低聲音說:「一個出家人,怎會跟五嫂談人家這種事;莫非不怕造口孽?再說,這件事跟她有何相干?要她來出頭勸姨娘說話小心。這,我細細想過,越想越覺得不妥當。你說呢?」 秋月想一想果然!不由得點點頭說:「看起來,其中只怕還有隱情。要不是明天再找夏雲來仔細問一問?這件事如今只有她最清楚。」 「咱們先琢磨透了再說。」馬夫人憂心忡忡地,「四老爺又不在家,我真怕出甚麼事!」 「不會的。」秋月安慰她說,「誤會解釋清楚了;季姨娘那裡也壓住了,只要大家不提這件事,日子稍為長一點,就都忘記了。」 「不然!如果真的是誤會,自然說得清楚;現在看起來,就怕不是誤會。」馬夫人緊接著說:「我看這件事,一定有無垢的分;不然何用她來多管閒事?」 「太太說得是。」秋月不明白她的本意是想瞭解真相;還是要消弭流言,所以沒有再說下去。 「萬一真的有這回事,沸沸揚揚地傳了出去。秋月,」聽馬夫人幾乎是哭的聲音,「你說,如今內裡算我是一家之主,將來死了,怎麼見老太太、老太爺?」 「太太別急!這也不是急的事;以我說,有這回事也罷,沒有這回事也罷;第一要震二奶奶自己沉得住氣。」秋月略停一下又說:「今天的事,不就是震二奶奶自己鬧出來的?她如果多想一想,季姨娘或許糊塗,夏雲不糊塗。當初派夏雲去,說句老實話,原就是要管著點兒季姨娘;有夏雲在,季姨娘何致於說這種要闖大禍的話?可見得『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那就不會冒冒失失到太太這裡來告狀了。」 「『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這話一點不錯。我看無垢脫不得關係;倒要著個人去勸勸她,說話小心。」 經秋月一指明了,越使人覺得震二奶奶的處置反常,近乎作賊心虛。於是馬夫人想到曹震回來,遲早會知道這件事,那時恐怕又不免一場風波;想起來真是心煩。 「唉,我實在沒法兒管了!」馬夫人突然心中一動,「秋月,你替我想封信給四老爺,請他快回來吧。」 秋月不明白她何以有此突如其來的主意,不由得便說:「請他快回來,總有個緣故;我可真想不出,有甚麼太太不能料理的事,要請四太爺來作主。」 「我,我是怕震二爺他們兩口子為這件事鬧起來,我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嗐,」秋月大不以為然地,「太太想到那裡去了!無憑無據,震二爺有甚麼好鬧的?我再說一句,震二爺要鬧,震二奶奶自有法子不讓他鬧。那回不是如此,何用太太操心?」 「話是不錯,不過,我總覺得──」馬夫人無法形容她內心中一種彷佛大禍臨頭的感覺,唯有付諸長歎:「唉!只好求老太太保佑吧。」 * * * 曹震如期回到南京;不多不少正是半個月。見過馬夫人,細談了跟高斌相會的情形;震二奶奶特為關照小廚房做了幾樣曹震愛吃的菜,為他接風,還找了芹官、棠官來作陪。曹震大談歸途中親見運河中回空漕船的水手與一處名叫窯灣的碼頭上的流氓,械鬥的經過;逸興遄飛、盡歡而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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