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④延陵劍 | 上頁 下頁 | |
九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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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二奶奶卻又誤會了,心想以季姨娘脾氣,受了冤屈,豈有不鬧之理?如今按兵不動,暗中不知有何花樣?為了先發制人,便向馬夫人去哭訴;還打算在「四老爺」面前告上一狀。那知人家倒是顧全大局,處處想到她的處境;講得既是入情入理,又有秋月這麼一個證人,足見並無一句矯飾之語。早知如此,應該找夏雲來問一問清楚,再作道理。 轉念到此,想起夏雲到季姨娘那裡之前,原曾特來輸誠;如果找她來問,她一定會替她出主意,將這件事不著痕跡地遮掩起來。如今一著錯滿盤皆輸,儘管夏雲與季姨娘,一再說是無垢與賽觀音吃飽了飯沒事幹,無事生非;但一傳出去,總是件教人抬不起頭的事。而況,其中的情節,不能細細追究之處,她自己心中有數。 「好了!季姨娘沒有錯。」馬夫人對夏雲說,「她是造化,去了碧文,有你幫她。你回去跟她說,這件事我知道;震二奶奶也是急了,說話有欠檢點,她也不必認真。」 「是啊!」夏雲附和著說,「像這種的事,誰不急呢?別說震二奶奶,就是我們下人,也擔不起這樣的名聲。」 出語總是為震二奶奶遮掩開脫;而越是如此,越見得她所知極多。震二奶奶心裡七上八下,竟不知自己應該持何神態,才算合適?秋月旁觀者清,心想話亦夠了;如今當務之急,是要趕緊安撫季姨娘,但一時卻想不出好辦法;只好向夏雲使個眼色,微微呶一呶嘴。 夏雲尚未會意,馬夫人倒發覺了,隨即問說:「秋月,你要說甚麼?」 這一問自不能不答;略想一想說:「季姨娘性子急,受不得委屈;該勸勸她。」 「說得不錯。」馬夫人深深點頭;有意無意地轉眼去看震二奶奶。 是她錯怪了季姨娘,照道理說,應該去陪個不是;但要她向季姨娘低頭,是件比死還難的事。不過她也知道,秋月的看法不錯;安撫季姨娘確是件很要緊的事,稍為拖延,讓季姨娘四處去找人評理,宣揚得上下皆知,還有甚麼臉見人? 明知該做卻不願做,心裡自然著急;一張臉脹得通紅,使得秋月大為不忍。 「我去一趟吧!」她自告奮勇,「不過,我可得請示震二奶奶,這應該怎麼說?」 「唉!」震二奶奶歎口氣,「我能怎麼說?夏雲都說過了。」 「那,」秋月很謹慎地問道:「我就跟季姨娘說,震二奶奶也很懊悔,太魯莽了。這麼說,行不行?」 「懊悔,當然。」震二奶奶苦笑道:「反正這件事在我是窩囊透了;隨你怎麼說吧!」 「快去吧!」馬夫人說,「跟季姨娘說兩句好話。好在有夏雲幫腔。」 「是。」夏雲答說,「我會勸季姨娘;這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 聽得這話,震二奶奶不自覺地報以感激的一瞥;而就是這一瞥之間,夏雲覺得一番調護的苦心,總算沒有白費,心中大感安慰。 於是秋月、夏雲相偕離去,一路走,一路低聲商量。夏雲也跟碧文一樣,將季姨娘的性情摸透了,應付之道,須得軟硬兼施;至於何處該軟、何處該硬;以及誰來好語勸慰、誰來以理相責,都要看情形隨機應變?秋月只看夏雲的眼色行事好了。 「唷!」季姨娘一看秋月同來,便即起身招呼:「稀客、稀客。請坐。」 「季姨娘別客氣。」秋月問道:「棠官呢?」 「剛洗完澡,在看書。」 「真是乖了!」秋月笑道,「我看看棠官。」 這是先給夏雲一個機會,好讓她先跟季姨娘說幾句不足為外人道的話,「事情弄清楚了。二太太特為派秋月來,你的面子也夠了。」她說,「花花轎子人抬人;人家捧咱們,咱們也得捧捧人家。」 「你是說誰?捧秋月?」 「捧秋月就是捧二太太。」 「你說怎麼捧法。」 「無非人家怎麼說,你痛痛快快答應一句。」 「這行。」季姨娘手一指,「那個呢?就沒有一句話?」 這自然是指震二奶奶,「你也要替人家想想。」她說,「換了你,該怎麼說?」 「我不管。」季姨娘的態度突然變強硬了,「如果她不給我賠個不是,我跟她不能算完。」 「又來了!又來了!」夏雲氣惱地說,「我不該管你的事的。」 見此光景,季姨娘又軟了,「我也不過說說;有話好商量。」她說,「你也要替我想想,莫非就讓她欺侮。」 「人家也不是欺侮,不過心裡一急,槍法有點亂了。」夏雲又說,「回回你落下風,這回該占上風了;偏偏還是要落個下風。」 「你這話我不懂。莫非受委屈才是占上風?」 「話不是這麼說。不是受委屈,是你不跟她計較;這就見得你高了!如果讓人說一句;當然囉!季姨娘平時受了好些氣,這回握住機會,還不大大地出一回氣?」夏雲又說,「一個人做事,都讓人料得到,還算甚麼高人?」 這番道理,季姨娘不甚明白;想了一下說:「就算給她面子;咱們總也得弄點兒實惠吧?」 「這又太淺了。」夏雲答說,「你放心好了。震二奶奶豈是不知好歹的人?你要讓她覺得欠了你的情,她自然會想法子補報。」 談到這裡,聽得秋月的聲音,兩人都住了口。夏雲使個眼色,又呶一呶嘴;季姨娘會意,等秋月進來,便不等她開口,先就示好。 「還累你來一趟,實在用不著;震二奶奶到底年紀輕,沉不住氣。她也不想想,我怎麼會跟不相干的人說這種話?如今既然二太太特為讓你來,知道沒我的事,我的氣也平了。」 這段話說得雖不夠漂亮,但算是明白事理,顧全大局的;秋月正想稍為恭維她兩句,順順她的氣,不道畫蛇添足加了一句話,可不大中聽。 「不過,以後再有是非;別又怪我。我是不會到處請人去評理的。」 秋月皺眉,夏雲噘嘴;相顧無言,季姨娘卻還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獨自詫異。 「怎麼?我不是說的實話。」 「對,對!你是實話。」夏雲很不客氣地說,「你永遠不知道,少說一句,比多說一句來得好。」 「說實在的,你老這句話大可不說。」秋月是開導的語氣,「以後有沒有是非不知道;反正沒季姨娘你的事,心裡定得很。如今這一說,傳到震二奶奶耳朵裡,誤會你暗地在攪是非,有多冤!季姨娘這件事過去了,你受的委屈有人知道,就不算委屈,從今以後,隻字休提!」 季姨娘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夏雲還想為她說得透澈些,不道來了個不速之客,是錦兒;她身後還隨著個捧了建漆圓籠的小丫頭。 她這一來,又帶著東西,自然引起季姨娘和秋、夏二人極大的注意;錦兒一看三個人的眼色,大感威脅,本來想好了一套開場白,怕說得不夠圓滿,索性開門見山地道明瞭來意。 「棠官生日快到了;今年是十歲,例規早預備好了,跟芹官一模一樣。」 說著,親自揭開圓籠,一一檢點:一把嵌金絲的解手刀;一隻玉扳指;一個金打簧表;一方端硯。另外一對荷包,裡面各裝一枚金錢;再一個十兩重的銀子,上貼紅紙絞成的圓壽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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