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④延陵劍 | 上頁 下頁 | |
九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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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切如常;倒害得馬夫人耽了一夜的心,怕他們夫婦當夜就會為無垢弄出來的那場是非吵架。 可是,到得第五天下午終於吵起來了。起因是曹震在床頭櫃中發現一個荷包;荷包中有兩張借據,具名「曹世隆」。這算是抓住鐵證了。 「好啊!」曹震向錦兒吼道:「那個不要臉的呢?在那兒,叫她來看!」說著,將那個荷包使勁往桌上一摔。 錦兒嚇得心膽俱裂,扶著門強自鎮靜地問道:「幹麼這麼大呼小叫的?」 「你看!這是誰的荷包?隆官貼身的東西,怎麼會掉在這裡?」說著,撿起荷包,粗魯地拉開繩子,掏出那兩張借據,放在桌上,連連重擊著說:「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了,看她怎麼說?」 錦兒楞住了;曹世隆的借據,怎麼會在這裡發現?定一定神,突然想到,也許是跟震二奶奶借錢留下的筆據。這一轉急問,心情一寬。 「隆官一時手頭不便,跟二奶奶借幾兩銀子花,也不是甚麼了不起的事──」 「你做夢!」曹震截斷她的話說,「你倒看看,是跟誰借的錢?」 錦兒經他焦雷轟頂似地鬧了一陣,比較沉著了;便拿起借據細看,只見一張寫的是:「借到張五嫂名下紋銀二十兩,按月一分行息;半年本利俱清。」除了曹世隆具名以外,另外記著年月日:「雍正二年五月初二日立。」另一張措詞相似,只是銀數、時間不同。 「這就奇怪了。」錦兒心想,事有蹊蹺,一定有個說法在內;應付之道在急脈緩受──你急我不急;當下說道:「你別鬧!等我找震二奶奶,看是怎麼回事?」 震二奶奶在馬夫人那裡;錦兒急急奔了去,將她請了出來,找個僻處細說緣由。 震二奶奶先也是將臉都急白了;但自念從那次有個小丫頭無意發現李鼎的汗巾以後,她就格外小心,時常檢點,何以會有這麼一個荷包突然出現? 於是細想一想以後問道:「那荷包是誰找到的。」 「二爺自己。」錦兒答說:「他問我,荳蔻盒子在那兒?我說,我記得床頭櫃裡有一個,你自己找一找。過了一會,就鬧起來了!」 「哼!」震二奶奶眼中突然露出冷如霜鋒的光芒:「他栽贓!」 「啊!」錦兒被提醒了,「一定是。那兩張借據,也許根本就是假造的。」 「不!借據不假。」震二奶奶說道:「你回去,讓他到這裡來;我跟他當面著太太的面,說個清楚。」 看她如此有把握,錦兒反倒有點替曹震耽憂;只怕他又要落下風,鬧個灰頭土臉,因此回去向曹震勸道:「你別胡鬧了吧?鬧起來又是你下不了臺;我都替你難過。」 「甚麼?我胡鬧!」曹震大怒,口不擇言地說,「喔,你們倆走的是一條道兒?你也讓隆官睡過了?」 一聽這話,錦兒怒不可遏;口唾沫吐在曹震臉上,粗蠢地罵道:「放你的驢子臭大馬屁!你滾;滾到太太那裡去,二奶奶等著跟你算帳呢!死不要臉,栽贓!」 「栽贓」二字,誅心之論;曹震既驚且悔,也讓錦兒毒罵得惱羞成怒,因而一掌揮了過去,打得錦兒踉踉蹌蹌往後直退;後腰讓桌子擋住,才未曾摔倒。 這下,錦兒要拼命了!趁著身後反彈之勢,頭紮了過去;抓住曹震的衣服,亂打亂擰;口中罵道:「你這個死沒良心的!我跟你拼了。」 曹震一面掙扎,一面也是抓住她的頭髮亂打;口中不斷怒喝:「放手,放手!」 越是如此,錦兒越不肯罷手,哭著喊道:「你打,你打!你不打死我,不能算完。」 這時ㄚ頭老媽,聞聲而集;好不容易才將他們拉開。錦兒坐在椅子上放聲大哭;曹震讓她鬧得銳氣大折,自覺窩囊到極點,本來就少血色的臉,越發蒼白如鬼了。 丟下錦兒,想起妻子,抬腿就走。一路走,一路尋思,證據十足,不必氣餒。於是挺起了胸.灑開大步,來見馬夫人。 一到了那裡,靜悄悄地鴉雀無聲;ㄚ頭默不作聲打起簾子,曹震進去一看,只有馬夫人一個人在。 「通聲!」馬夫人是恐懼中帶著央求的聲音說:「我可經不住你們鬧。我特為讓你媳婦躲開,免得你們當面大吵。你找到的那個荷包,裡面的借據,來得奇怪;隆官跟張五福的女人,借過印子錢,大家都知道。這兩年隆官混好了,把錢還了人家,收回借據;兩三年的廢紙,幹嘛還擱在荷包裡,隨身帶著?你自己想想,有這個道理嗎?」 曹震知道弄巧成拙了──是賽觀音出的主意;她那裡有曹世隆未曾收回的借據,找了兩張擱在荷包裡,作為栽贓之用。 不道一上來就讓震二奶奶識破機關,自是振振有詞。不過不要緊,還有證據。 「太太別聽一面之詞;她如果不是跟隆官不乾不淨,莫不我自己弄個屎盆子往頭上扣?風言風語也不是一天了;這回我是打聽得清清楚楚,他跟隆官是在甘露庵上的手。就說這一趟,」曹震喘口氣提高了聲音說:「趁我上山東,明目張膽在一起;我走的第三天,隆官吃了飯來,直到傍晚才走,跟她在一起,整整一個半時辰;過了兩天,又是一待一下午。從那天她到太太這裡來告了季姨娘的狀,隆官才絕跡不來。太太,你想,這是怎麼回事,還不明白嗎?」 馬夫人聽得楞住了;心想:這可沒有法子了!只有讓他們夫婦當面對質。於是轉臉問道:「震二奶奶呢?」 震二奶奶是避在萱榮堂──曹震棋差一著,便是不曾當著她發作;雖挾雷霆之勢,卻未當頭打倒,震二奶奶有了閃轉騰挪的餘地,便能從容招架,乘隙反擊。此刻臨時佈置的兩路「哨探」,都有報告;等馬夫人派丫頭來請時,已想好了說詞,不慌不忙地到了馬夫人那裡,進門便先告狀:「二爺揪著錦兒的頭髮,狠狠揍了一頓;誣賴錦兒,說得好難聽的話,我也學不上來,如今錦兒找繩子上吊,又要絞頭髮當姑子,鬧翻了天在那裡!」 一聽這話,馬夫人自然不悅;當即沉下臉來責備曹震:「你也鬧得太不象話了!怎麼能動手打人?──」 「太太,太太。」曹震氣急敗壞地分辯,「錦兒跟她是一夥;處處回護著她,其情著實可惡。」 「你這話說得好笑,錦兒不回護她,還能回護你嗎?」馬夫人又問震二奶奶:「得要有人勸勸錦兒才好。」 「是啊!我又不敢回去勸她,怕二爺說我作賊心虛,得在太太這兒等著『打官司』,只好請秋月去勸她。」 有秋月在,馬夫人放心了;接著便將曹震指控她的話說了一遍,問她是怎麼回事? 「不錯!隆官一回來了一個多時辰;一回也待了很久。頭一回是開八月半送禮的單子;今年年節因為老太太的喪事不送禮;去年八月半的單子,可又遍找不著,只好一家一家一面想,一面開,對了兩遍,才弄清楚,花的工夫自然大了。早知道二爺暗底派了『探子』在查,我根本不找隆官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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