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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高陽 > 延陵劍 | 上頁 下頁
九二


  等興兒來了,他關照到中門上去找小廚房的朱媽,看有甚麼現成的配菜要幾樣。越快越好。

  及至興兒一轉身,他又喊住他說:「你再讓中門上到雙芝仙館看看,說我請芹官來賞月。」

  錦兒是奉命來挖他的心事;有芹官在,諸多不便。想開口阻止,卻不知如何措詞?就這遲疑之間,興兒已下了假山,只得罷了。

  時間不多,等芹官一來,許多話就不便說了!她心裏在想:如果想住在這裏,倒是很好的一個藉口,只說先有芹官在,等芹官賞完月回去,都三更天了!不能白來一趟,只好住在「鑑心山房」,才能跟他深談。

  要下決心時,記起枕上的桂花油;心裏不免膩味,便又遲疑了。這時小丫頭已端了椅子出去;廊上現成有張方桌,可以擺設茶具。鋪排停當,曹震坐下來說:「八月節快到了。」接著又嘆口氣,唸一句:「『月兒彎彎照九州』!」

  「『月兒彎彎照九州』,」錦兒接著唸道:「『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夫婦——』,」她突然停住,停了一下又說:「也不一定要夫婦才能同羅帳!」

  她是暗諷枕上的桂花油;曹震卻別有意會,立刻接口:「你這話不錯!錦兒我倒問你,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她的事?」

  錦兒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單刀直入,一下子便刺到心底深處,不過她的心思也極快,知道稍一遲疑,就怎麼樣也洗刷不清了,因而用斬釘截鐵般的聲音說:「沒有那回事!」

  曹震一楞,爽然若失地說:「你倒真是她的死黨!」

  「甚麼死黨、活黨?」錦兒趁機說道:「你這樣子鬧法,只怕連老太太躺在棺材裏都不得安生。真不懂你心裏是怎麼想來的?」

  「我心裏想的,你還不明白?多少年來,她處處爬在我頭上,把我作賤得都不像個男人了。如果她自己行得正、坐得正,沒有人敢說她一句閒話,也還罷了;不想她暗地裏弄頂綠帽子扣在我頭上。」曹震不自覺地掉了一句文:「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是勸你忍!」錦兒很謹慎地試探:「是勸你別自己跟自己過不去。莫非你就一直住在這裏,永遠都不進去了。」

  「我自己的家,自己的屋子,為甚麼不進去?」

  「那麼是甚麼時候呢?」

  「是,是該進去的時候。」

  「甚麼叫是該進去的時候?」錦兒緊追不捨:「你倒說呀!說清楚一點兒。」

  「把事情弄清楚了,就是該進去的時候。」

  這表示他人雖在鑑心山房,暗地裏仍舊在訪查這件事;錦兒心想,這透露的一個消息很重要,倒得格外防備著他。

  想是這樣想,口中卻裝得困惑地說:「我不知有甚麼事不清楚;也不知道你想弄清楚甚麼事?簡直就像走夜路,鬼打牆一樣!」

  這句話惹得曹震有些光火,發生了激將的效果:「到底是我鬼打牆,還是她鬼摸頭,做出對不起她馬家的事來?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到時候,哼!哼!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反正我是豁出去了。」

  最後一句話,使得錦兒膽戰心驚!所謂「豁出去」,自是不顧一切,撕破面子也不在乎的意思;而說「對不起她馬家」則明明將有羞辱馬家的手段出現。莫非他真的在打算著休妻?

  這可太嚴重了!錦兒不免憂心如焚;但還不便說破,免得坐實了反成難以挽回的困局。只好這樣答說:「你的疑心病真重;我到真巴望能夠水落石出,弄個清楚。大家仍舊和和氣氣的過日子;不然,我夾在中間也受罪。」

  曹震不作聲;凝視著東山月上,雙眼不住閃爍,顯得他心裏有許多事在想。錦兒冷眼旁觀,凝神等著他再開口;因為這開出口來,多半是一句很要緊、可以看到他心裏的話。

  「其實,你不但可以不必受罪,還可以享福。禍福無門,唯人自召;只看你的念頭該怎麼轉?」

  果然,話中有話,深藏不測;錦兒自然不會放過機會,立即問道:「你說,我的念頭該怎麼轉?」

  「你應該多想想我,多想想你自己。」曹震轉過臉來逼視著她,「照現在這樣子,儘管你對她忠心耿耿,還是一輩子都出不了頭。」

  錦兒想了想,搖搖頭說:「我不懂你的話;我也不知道怎樣才叫出頭?」

  「那還不容易明白,多早晚你有了名分;請下來一道誥封,那就是出頭了!」

  「不是出頭,是昏頭。」錦兒立即答說,「我可不會大白天做這種春夢。」

  曹震欲言又止;沉默了一會方始開口:「我現在也沒法而跟你細說;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有見真章的一天。不過有一句話,我不能不交代,這會兒我說的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如果是真心護著我,就只把我的話,擱在心裏。」

  看他語氣從容,見得他籌思已熟,勢在必行;如果再一味裝做不信他的話,便顯得不夠誠懇。而且要套他的話,也不能不有所表示。

  於是她說:「我跟誰去說;說了就是天大的是非。不過,我勸你慎重;一廂情願的想法是行不通的;別自討苦吃。」

  「這件事自然是我一廂情願;莫非還能兩廂情願,她也點頭?至於行得通、行不通,我也不敢說。事情,有的可以做;有的應該做;有的一定得這麼做。既然一定得這麼做,那就不必去多想了。」

  「為甚麼呢?」錦兒不由得關切,「為甚麼一定得這麼做?」

  「你現在別問!你願意幫我,我再告訴你。」

  「你不肯跟我說,我可怎麼幫你?」錦兒又說,「你如果有一定得這麼做的道理;我聽了不錯,說不定我就能幫你。」

  曹震沉吟了好一會,終於搖搖頭說:「目前還不能告訴你。我做這件事,也不是光為了我自己出氣;一家人都有好處。」

  「一家人都有好處?」

  「對了,一家人都有好處。話只能說到這裏為止;多說了洩漏風聲,讓她有了防備,事情就壞了。」

  錦兒猶在思索,但見遠處紗燈兩盞、冉冉而來;知道是芹官來了,便起身迎候。走近一看,才知道來的不但是芹官與興兒,還有春雨,另外兩個老婆子,拎著食盒,跟在後頭。

  「怎麼,你也來了!」

  「特為來陪你的。」春雨答說,「是芹官的意思;我想想也不錯。」

  「多謝、多謝!」錦兒笑容滿面地,「多謝你們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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