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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高陽 > 延陵劍 | 上頁 下頁
八七


  「萬一真的有這回事,沸沸揚揚地傳了出去。秋月,」聽馬夫人幾乎是哭的聲音,「你說,如今內裏算我是一家之主,將來死了,怎麼見老太太、老太爺?」

  「太太別急!這也不是急的事;以我說,有這回事也罷,沒有這回事也罷;第一要震二奶奶自己沉得住氣。」秋月略停一下又說:「今天的事,不就是震二奶奶自己鬧出來的?她如果多想一想,季姨娘或許糊塗,夏雲不糊塗。當初派夏雲去,說句老實話,原就是要管著點兒季姨娘;有夏雲在,季姨娘何致於說這種要闖大禍的話?可見得『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那就不會冒冒失失到太太這裏來告狀了。」

  「『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這話一點不錯。我看無垢脫不得關係;倒要著個人去勸勸她,說話小心。」

  經秋月一指明了,越使人覺得震二奶奶的處置反常,近乎作賊心虛。於是馬夫人想到曹震回來,遲早會知道這件事,那時恐怕又不免一場風波;想起來真是心煩。

  「唉,我實在沒法兒管了!」馬夫人突然心中一動,「秋月,你替我寫封信給四老爺,請他快回來吧。」

  秋月不明白她何以有此突如其來的主意,不由得便說:「請他快回來,總有個緣故;我可真想不出,有甚麼太太不能料理的事,要請四太爺來作主。」

  「我,我是怕震二爺他們兩口子為這件事鬧起來,我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嗐,」秋月大不以為然地,「太太想到那裏去了!無憑無據,震二爺有甚麼好鬧的?我再說一句,震二爺要鬧,震二奶奶自有法子不讓他鬧。那回不是如此,何用太太操心?」

  「話是不錯,不過,我總覺得——」馬夫人無法形容她內心中一種彷彿大禍臨頭的感覺,唯有付諸長嘆:「唉!只好求老太太保佑吧。」

  ***

  曹震如期回到南京;不多不少正是半個月。見過馬夫人,細談了跟高斌相會的情形;震二奶奶特為關照小廚房做了幾樣曹震愛吃的菜,為他接風,還找了芹官、棠官來作陪。曹震大談歸途中親見運河中回空漕船的水手與一處名叫窯灣的碼頭上的流氓,械鬥的經過;逸興遄飛、盡歡而散。

  第二天一切如常;倒害得馬夫人耽了一夜的心,怕他們夫婦當夜就會為無垢弄出來的那場是非吵架。

  可是,到得第五天下午終於吵起來了。起因是曹震在床頭櫃中發現一個荷包;荷包中有兩張借據,具名「曹世隆」。這算是抓住鐵證了。

  「好啊!」曹震向錦兒吼道:「那個不要臉的呢?在那兒,叫她來看!」說著,將那個荷包使勁往桌上一摔。

  錦兒嚇得心膽俱裂,扶著門強自鎮靜地問道:「幹麼這麼大呼小叫的?」

  「你看!這是誰的荷包?隆官貼身的東西,怎麼會掉在這裏?」說著,撿起荷包,粗魯地拉開繩子,掏出那兩張借據,放在桌上,連連重擊著說:「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了,看她怎麼說?」

  錦兒楞住了;曹世隆的借據,怎麼會在這裏發現?定一定神,突然想到,也許是跟震二奶奶借錢留下的筆據。這一轉急問,心情一寬。

  「隆官一時手頭不便,跟二奶奶借幾兩銀子花,也不是甚麼了不起的事——」

  「你做夢!」曹震截斷她的話說,「你倒看看,是跟誰借的錢?」

  錦兒經他焦雷轟頂似地鬧了一陣,比較沉著了;便拿起借據細看,只見一張寫的是:「借到張五嫂名下紋銀二十兩,按月一分行息;半年本利俱清。」除了曹世隆具名以外,另外記著年月日:「雍正二年五月初二日立。」另一張措詞相似,只是銀數、時間不同。

  「這就奇怪了。」錦兒心想,事有蹊蹺,一定有個說法在內;應付之道在急脈緩受——你急我不急;當下說道:「你別鬧!等我找震二奶奶,看是怎麼回事?」

  震二奶奶在馬夫人那裏;錦兒急急奔了去,將她請了出來,找個僻處細說緣由。

  震二奶奶先也是將臉都急白了;但自念從那次有個小丫頭無意發現李鼎的汗巾以後,她就格外小心,時常檢點,何以會有這麼一個荷包突然出現?

  於是細想一想以後問道:「那荷包是誰找到的。」

  「二爺自己。」錦兒答說:「他問我,荳蔻盒子在那兒?我說,我記得床頭櫃裏有一個,你自己找一找。過了一會,就鬧起來了!」

  「哼!」震二奶奶眼中突然露出冷如霜鋒的光芒:「他栽贓!」

  「啊!」錦兒被提醒了,「一定是。那兩張借據,也許根本就是假造的。」

  「不!借據不假。」震二奶奶說道:「你回去,讓他到這裏來;我跟他當著太太的面,說個清楚。」

  看她如此有把握,錦兒反倒有點替曹震耽憂;只怕他又要落下風,鬧個灰頭土臉,因此回去向曹震勸道:「你別胡鬧了吧?鬧起來又是你下不了臺;我都替你難過。」

  「甚麼?我胡鬧!」曹震大怒,口不擇言地說,「喔,你們倆走的是一條道兒?你也讓隆官睡過了?」

  一聽這話,錦兒怒不可遏;口唾沫吐在曹震臉上,粗蠢地罵道:「放你的驢子臭大馬屁!你滾;滾到太太那裏去,二奶奶等著跟你算賬呢!死不要臉,栽贓!」

  「栽贓」二字,誅心之論;曹震既驚且悔,也讓錦兒毒罵得惱羞成怒,因而一掌揮了過去,打得錦兒踉踉蹌蹌往後直退;後腰讓桌子擋住,才未曾摔倒。

  這下,錦兒要拼命了!趁著身後反彈之勢,一頭扎了過去;抓住曹震的衣服,亂打亂擰;口中罵道:「你這個死沒良心的!我跟你拼了。」

  曹震一面掙扎,一面也是抓住她的頭髮亂打;口中不斷怒喝:「放手,放手!」

  越是如此,錦兒越不肯罷手,哭著喊道:「你打,你打!你不打死我,不能算完。」

  這時丫頭老媽,聞聲而集;好不容易才將他們拉開。錦兒坐在椅子上放聲大哭;曹震讓她鬧得銳氣大折,自覺窩囊到極點,本來就少血色的臉,越發蒼白如鬼了。

  丟下錦兒,想起妻子,抬腿就走。一路走,一路尋思,證據十足,不必氣餒。於是挺起了胸,灑開大步,來見馬夫人。

  一到了那裏,靜悄悄地鴉雀無聲;丫頭默不作聲打起簾子,曹震進去一看,只有馬夫人一個人在。

  「通聲!」馬夫人是恐懼中帶著央求的聲音說:「我可經不住你們鬧。我特為讓你媳婦躲開,免得你們當面大吵。你找到的那個荷包,裏面的借據,來得奇怪;隆官跟張五福的女人,借過印子錢,大家都知道。這兩年隆官混好了,把錢還了人家,收回借據;兩三年的廢紙,幹嘛還擱在荷包裏,隨身帶著?你自己想想,有這個道理嗎?」

  曹震知道弄巧成拙了——是賽觀音出的主意;她那裏有曹世隆未曾收回的借據,找了兩張擱在荷包裏,作為栽贓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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