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④延陵劍 | 上頁 下頁 | |
八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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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這一說,賽觀音的眼睛又發亮了;兩相對照,夏雲看在眼中,立即在心裡浮起一個印象:賽觀音似乎希望震二奶奶到甘露庵來。 這樣想著,便有意導引賽觀音跟季姨娘去談震二奶奶;不巧的是無垢來請吃齋,打斷了話題。 看無垢說話時,只是在看賽觀音;季姨娘便熱心地說:「無垢師太,你們只怕還不認識?」 「正是!這位施主好像頭一回來。」 「是的。」賽觀音平靜地答說:「頭一回。」 「她的當家,原來是我們織造衙門的人;姓張,行五。這個張五嫂有個外號──」季姨娘笑笑,沒有再說下去。 賽觀音臉一紅說:「是那些油頭光棍渾叫,叫出來的名兒。」 無垢原就在注意了;看她膚白如雪,長隆臉、寬額頭,加上一雙俊俏的風流眼,雖然年紀大些,卻正合中年人的意,不由得想起總督衙門的趙師爺。 如今看季姨娘的神情,她自己的話,已能想像得到她是個招蜂引蝶的人物;因而對她的那個外號,更感興趣。 「說說不妨。」她笑著對季姨娘說,「有話不說,肚腸根會癢。」 看賽觀音並無堅決阻止的表示,凡事藏不住的季姨娘自然就說了。 「說起來,明天倒像也是她的生日;張五嫂是有名的『賽觀音』。」 「罪過,罪過!」賽觀音趕緊朝上合十敬禮。 「也怪不得有這個外號。」無垢很認真地點點頭,「先請用齋,回頭我再來。」說著,去招待其它香客。 賽觀音目送無垢的後影,心裡也在想,看她唇紅齒白,一件藍綢僧袍中,似乎還有香氣,可知絕不是安分的人。說不定她本人跟曹世隆便有「交情」。 「走吧!」季姨娘又回頭對夏雲說:「在這裡大家都是敬佛,沒有甚麼上下大小,你也坐在一起吃好了。」 「不!」夏雲搖著頭輕輕地說,「我在別處坐。」 結果還是分成兩處坐。齋罷喝茶,香客正陸陸續續地散去,季姨娘便也打算要作歸計了。 「提轎吧!」季姨娘對夏雲說了這一句;轉臉對賽觀音問:「張五嫂,你幾時來看我?」 賽觀音躊躇未答;無垢卻趕了來了,看夏雲匆匆往外而去,季姨娘站著跟賽觀音說話,便知是怎麼回事?當即攔阻。 「還早,還早;忙甚麼?」 「不早了!」季姨娘說,「明天正日,你們有得忙,別打攪了吧。」 「那麼,明天呢?季姨娘,你還得請過來。」 「怎麼明天還要來?」 「自然!正日少不得你這位護法的正主兒。」 在曹家,從來也沒有人拿季姨娘當過「正主兒」:所以聽得這三個字,她真有受寵若驚之感,一迭連聲地說:「我明天來,我明天來。」 「一定要來,還要早來。」無垢忽然想起,「季姨娘,你請等一等,我有東西請你帶回去。」 說著,匆匆而去;須臾複至,帶來極精緻的一個竹絲細籃,裡面是幾樣水果;特別聲明是菩薩面前撤下來的供物,請季姨娘帶回去給棠官吃,保佑他無災無難,聰明智慧。 物輕意重,季姨娘欣然收受,作別上轎;賽觀音也要告辭,卻為無垢硬拉住了。 「說來是緣分,張五嫂,我一見了你,心裡就歡喜,你不要走,等我忙完了,好好談談。」無垢又說,「不必等多少時候。」又問:「你倦不倦?或者到我屋子裡息一息,打個中覺亦不妨;挺清靜的。」 賽觀音心想,尼姑的臥室,不知是怎麼樣子?一時動了好奇心,便接受了她的好意。 於是無垢喚來十四五歲,尚未祝發的一個小尼姑,關照她帶「張施主」到她臥室去休息。賽觀音到了那裡一看,木榻竹椅、一塵不染;窗外一株老槐,長得極茂密的枝葉,綠油油一片,入眼清涼,頓覺宿汗一收,舒適異常。 「倒真是清靜!」賽觀音問道:「小師太,你法名叫甚麼?」 「我叫敬明。」 「多謝你,給我一杯茶喝。」賽觀音又說:「最好是涼茶。」 「有、有。」敬明答說,「我馬上送過來。」 不久端來一面盆井水;水中坐著一把瓷壺,裡面是杭菊花泡的涼茶。賽觀音先喝茶,後洗臉;然後坐定了,輕揮蒲扇,與敬明閒談。 「你在這裡幾年了?」 「兩年多。」 「知客師太是你的師父?」 「不是。」敬明答說,「是我師叔。」 「我不太懂。」賽觀音指著她的頭髮說:「你們庵裡也可以帶發修行?」 「帶發修行是有,不過我不是。」 「那麼──」 「喔,你說我的頭髮?我還沒有受戒。」 甚麼叫受戒,賽觀音不太明白,也不想再問;倒是帶發修行的是些甚麼人,她卻很想知道。 「你說有帶發修行的,我沒有看見;看見的都是像你這樣的小師太。」 「帶發修行都在裡面不出來的。」 「喔,裡面?」賽觀音微感意外,「裡頭還有屋子?」 敬明笑了,似乎笑她的話沒有道理;她說:「裡面的屋子還深得很呢!」 賽觀音還想多知道一些,但無垢一進來便打斷了。她似乎根本未將賽觀音當作初次識面的客人看待,進門便卸去僧袍,內穿一件葫蘆領的對襟綢褂子,背上汗濕了一大塊;她毫不避忌地對客更衣,只是背對著賽觀音而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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