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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高陽 > 延陵劍 | 上頁 下頁
八〇


  「在裏屋。」

  裏屋便是賽觀音的臥房,床前一張半桌,雜物都已移開;覆一個大紗罩,揭開來看,一碟魚乾、一碟蝦子拌鞭筍、一碗還有熱汽的鮝雞湯,再就是一碟子已用石灰收得極燥的毛筍煮黃豆。

  「窮家小戶,就只有這樣待客了。」賽觀音說,「你坐在床沿上吧,舒服些。」

  說著,賽觀音去捧出一小罈酒來;也不知是甚麼藥料泡的,只看是極嬌嫩的鵝黃色,曹震便忍不住猛喝一口。

  上口才知道厲害;不敢下嚥,怕嗆了嗓子不得了,忍著辛酸在口中含了一會,才慢慢下嚥。

  「好傢伙!」曹震搖搖頭,「顏色像十四五歲的小妞;那份辣勁兒,如狼似虎,跟你在床上一樣。」

  「狗嘴裏不出象牙!」賽觀音白了他一眼;接著又說:「我泡了一壺金銀花露在那裏,拿來把它兌上。」

  兌上金銀花露的洋河高粱,好上口得多了;曹震一面喝酒,一面問道:「你近來怎麼樣?」

  「還不是過苦日子。熬不出頭了!」說著,賽觀音幽幽地嘆口氣。

  曹震不作聲,心裏不免歉疚;因為連句安慰她的話都想不出來。

  「五福呢?」他沒話找話地說。

  「還不是又去看他的『相好』去了?」

  「喔!」曹震不由得注意,「他還有相好?」

  「是啊!不但有相好,還有三個。」

  這一說,曹震才知道她在開玩笑;張五福喜歡「趕老羊」,三個「相好」指的是三粒骰子。

  「這跟相好泡上了,就是一夜。」曹震笑著問說:「是不是?」

  「你呢?」賽觀音望著他問;眼波欲流,冶蕩無比。

  沖淡了的酒是不容易醉了,但徐娘風情,別有醉人之處;賽觀音的眉頭眼角,處處挑逗。她是有意如此,等縱體入懷,了卻了相思債,好談正事。

  「你慢慢喝著酒,聽我告訴你一件你一定要打聽的新聞。」

  「喔!」曹震有些困惑,興兒來說,她是有要緊話;來了又說沒有,只是哄他來的一個藉口;這會卻又說是一件他一定要打聽的新聞。言語閃爍,到底是甚麼花樣。

  「你當我在搗鬼是不是?」賽觀音說,「剛才我故意不說,為的是一說了,你甚麼興致都沒有了。」

  聽得這一說,曹震將酒杯放了下來;有些惴惴不安地,「你別再吞吞吐吐了!」他催促著,「痛痛快快說吧。」

  「本來我不想告訴你,只為我說錯了一句話,怕要連累一個老實人,不得安生;沒奈何,只好在你面前,替這個老實人剖白——」

  「越說越玄了!」曹震有些不耐煩,「到底甚麼事?」

  一個急,一個偏是慢條廝理地,「鑼不打不響,話不說不明;沒有來龍,那有去脈?」賽觀音又說:「你這麼緊催,催得人心慌;我都不知道打那兒說起了?」

  曹震從困惑中,別有領悟,看樣子是賽觀音想有所需索,所以先以肉身布施;此刻話難出口,才有這種盤馬彎弓的語氣。

  這樣一想,便絲毫不急了,笑嘻嘻地左手復持酒杯;右手伸到她胸前說:「你也別說了;我摸一摸就知道你心裏的話。」

  賽觀音知道他誤會了;便請問說:「你知道我心裏要說甚麼?」

  「你不好意思說,我替你說吧,必是五福賭輸了,逼著你要弄幾兩銀子花。明兒我叫興兒,送二十兩銀子給你。」

  「多謝!不過你沒有猜對。我不說了,要告訴你一件你一定要打聽的新聞;你倒想,那應該是誰的新聞?」

  「是我的?」

  「也差不多。這件新聞如果傳開來,少不得要提到你。」賽觀音突然浮起震二奶奶當初惡毒咒罵,毫不留情的記憶;心中一陣激動,脫口說道:「是你家那個雌老虎、醋罈子的新聞。」

  聽這一說,曹震臉上先就是一陣紅;卻故作從容地問道:「她出了甚麼新聞?」

  「事情是早已有了,不過,只怕你還是頭一回聽到,那就是新聞。」

  賽觀音忽有警覺,倘或說了實話而曹震沉不住氣,當時就大嚷大叫,吵了開來,鬧得四鄰皆知,如何得了?因此,她覺得語氣應該和緩些;而且該提出警告。

  因此,她緊接著說:「二爺,你自己別鬧新聞,凡事擱在心裏;該怎麼辦,咱們慢慢商量。」

  「你自己可別鬧新聞」這句話,及時提醒了曹震:面子要緊!點點頭說:「不錯!你告訴我,是怎麼回事?我不會沉不住氣。」

  「那就對了。」

  賽觀音起身換了個坐的地方;在床沿上挨著曹震坐下,低聲問道:「震二奶奶與隆官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一提「隆官」,曹震恰如當頭著了一個焦雷,一顆心驀地裏往上一跳;隨即又沉了下去。果然!他多少時候憂疑的事,終於證實了。

  由於賽觀音懇切關懷的臉色,具有撫慰的作用;曹震不覺得太難堪,話也容易出口了:「我一直在疑心!苦於不便打聽,你知道他們的事,再好沒有。」他說,「你詳詳細細跟我說,不必顧忌。」

  賽觀音鬆了口氣。她自覺她的行逕是所謂「放野火」,當然是件很「過癮」的事;就怕野火燒得不可收拾,甚至自己都會被捲入烈燄。現在看曹震的神情,野火不致漫無邊際地燒了開去,至少不至於燒到季姨娘和她身上,就可以放心了。

  於是她說:「前兩天觀世音菩薩生日,甘露庵的知客無垢邀我去幫忙。晚上睡在一起,那知道無垢這個出家人——,」賽觀音笑道:「我都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我明白。」曹震微微頷首,「我也隱隱約約聽人說過,甘露庵不規矩。你說以後好了。」

  「以後,無垢就說,她是做好事,替大戶人家的少奶奶、姨太太『救苦救難』。我就問她,『救』過那些人?她不肯說。我心裏一動,你們家二奶奶不是甘露庵的護法;說不定也是她『救』過的,我就拿話套她——」

  「你怎麼說?」曹震打斷她的話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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