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④延陵劍 | 上頁 下頁
七一


  「只要你願意幫忙,自然幫得上;此刻就能幫。」

  「胡說。」

  「一點都不是胡說。譬如說跟鼎大爺的事,你一定知道;你跟我說,就是幫我的忙。」

  「哼!」秋月冷笑,「那不是幫你的忙,是害你,也害我自己。」

  「照這麼說,是真有其事了!」夏雲不容她開口,很快地說了下去:「如果是謠言,錦兒一定會告訴你,決無此事;你也一定要替震二奶奶極力洗刷。因為道理上一定是這樣的。譬如說:有人說我看上了誰;你一定要替我辯白,決沒有這回事。咱們天天在一起,一舉一動,誰也瞞不過誰,有就有,沒有就沒有。絕不能說不知道,如果這樣說,就等於說有這回事,不過話不必一定要出口才明白,你想是不是呢?」

  這咭咭呱呱一大套,說得秋月膽顫心驚!到這時候她才知道,夏雲的精靈潑辣,真不輸于震二奶奶;但火候不到家,這份精靈潑辣,會闖大禍。心裡惱她胡亂逞能,不由得在臉上就出現了罕見的怒容。

  「你看你,還有點羞恥之心沒有?甚麼你看上了誰的話,都說得出口;居然一點兒都不害臊──」

  「害甚麼臊?」夏雲索性老起臉色搶白,「我不像你,我可要嫁人的。不但嫁人,還生孩子;生一大堆──」

  說到這裡,自己都支持不住了;笑著撲倒在秋月身上,將一張羞得通紅的臉,只在秋月胸前揉著。

  夏雲的嗓音,一向清脆爽亮,又當萬籟俱寂之時;萱榮堂的圍牆高,牆外可能聽不見,牆內卻有些人從夢中驚醒,其中便有冬雪。

  她已一覺睡醒,聽得笑語喧嘩,自然不肯再睡;起床走向秋月的臥室,手一推,房門「呀」然,倒將屋子裡的人嚇一跳。

  「你怎麼睡了又起來?」夏雲問說。

  「你問我,我還問你吶;半夜裡幹嘛發瘋?」冬雪興味盎然地問:「你們在說甚麼有趣的事,讓我也聽聽。」

  秋月含笑說道:「夏雲說──」

  「不准!」夏雲笑著大吼一聲;一伸手便來捂秋月的嘴。

  秋月是坐在床沿上,往內一縮;同時笑著說:「她說她要生──」

  這一下夏雲真是急了,撲上來不依不饒;冬雪也趕了上去,拼命要拉開夏雲的手。三個人在床上滾作一團;只聽得冬雪在催:「說啊,快說!」夏雲脅著:「你若說了,我再不理你!」而秋月卻是又笑又喘,語不成聲。

  於是有打雜的老婆子,趕來探望,而且不止一個;秋月便說:「把她們都驚動了,不能再鬧了!」

  看到兩個老婆子略顯驚惶的臉色,夏雲便即笑道:「沒有甚麼,我們鬧著玩;不想吵了你們的覺,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姐妹感情好,」有個胡媽很會說話,「才不過隔了一兩天,已經親熱得這個樣子了。我們看著也高興。」

  夏雲笑笑不答;冬雪等那兩個老婆子走了,複又問道:「到底是一句甚麼話;說給我聽聽也不要緊。」

  「今晚上不能跟你說了;說了又是又笑又鬧,那可真的不成話了。」秋月一面收拾帳簿;一面說道:「咱們安安靜靜聊一會兒,也該睡了。」

  「肚子倒是有點兒餓了。」冬雪看著桌上的零食說,「不過,我可不愛吃這些乾巴巴的東西。」

  「這會兒還能有甚麼東西吃?」秋月勸道:「算了吧,你就將就一點兒吧!」

  「我倒也想點有湯有水的東西吃。」夏雲接口說道:「這麼樣,咱們吃燙飯好了。」

  「那還得生火──」

  「不必!」夏雲打斷冬雪的話說,「我自有道理。你把火盆上用的鐵架子去找來;燙飯就吃得成了。」

  「我倒要看看。」秋月好奇心起,「怎麼有了鐵架子就吃得成燙飯。」

  「你別管!只把燙飯的沙鍋端來;看我變戲法。」

  於是分頭動手,秋月將剩飯剩菜和在一起,兌上幾碗水;冬雪去找來鐵架子,放在秋月臥室後窗下,將沙鍋坐好,只看夏雲如何變戲法,將這鍋飯燙熱。

  不一會,夏雲笑嘻嘻提來一個籃子,裡面是好幾枝三、四寸長的殘燭──曹老太太靈前擺一副特大號的「錫五供」,插的素蠋,粗如兒臂;兩枝並燃,火力甚強,足以供炊。

  「夏雲想的主意真絕。」冬雪笑道:「季姨娘的想法有時也很絕;兩個絕人,湊到一塊,我真不知道會出甚麼花樣來?」

  聽這一說,秋月深深看了夏雲一眼;她怕露馬腳,急忙亂以他語:「我是聽芹官說的,金山寺的和尚偷葷吃素,拿新溺壺做罎子肉,點的就僅是這些半截的蠟燭;所以我才想了起來。」

  「芹官怎麼會知道?」冬雪問道,「他又沒有去過金山寺。」

  「那總是從甚麼筆記上看來的。」秋月又說,「至於筆記上靠得住、靠不住就不知道了。」

  「喔,」夏雲突然說道,「我聽說春雨喝了她表姐的喜酒回來,知道咱們那晚上替芹官補生日,很說芹官幾句。」

  「說甚麼?」冬雪問道,「總不會芹官胡鬧吧?」

  「那不會!說芹官胡鬧,不就等於說咱們胡鬧?她是說芹官不該喝得大醉。」

  秋月說道:「她沒有說是咱們把芹官灌醉的?」

  「這就不知道了。」

  「我想春雨會說。」冬雪停了一下說:「打老太太一去世,春雨就有點不大對勁了;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反正──」她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嗯!」夏雲深深一點頭,「我也有這麼一點感覺。」

  「好了!」秋月不願講是非,「燙飯快好了,擺碗筷去吧。」

  吃完燙飯,收拾殘局;為了消食,不能馬上去睡,冬雪便問夏雲跟季姨娘相處如何?話題一扯開來;夏雲想到關於震二奶奶的秘聞,固須瞞住冬雪,但有件事不妨提出來商量。

  「從太太說了,替老太太置祭田的事,要等四老爺來作主;就有好些人走季姨娘的門路。現在有三處地方在談。季姨娘問我該怎麼個辦法?你們倒說說,該怎麼辦?」

  「我看,」冬雪立即答說:「你勸季姨娘省點精神吧,四老爺不會聽她的。再說震二奶奶能容她插手嗎?」

  「話不是這麼說。」秋月不以她的話為然,「季姨娘要找夏雲,自然是想幫她辦成一兩件事。震二奶奶也不見得會硬插手;因為已說了歸四老爺做主。季姨娘日子過得不怎麼寬舒,能從中賺幾文中人錢,亦不為過。只是務必先公後私,把腳步站穩。」

  「若說季姨娘日子過得不怎麼寬舒,鄒姨娘也是一樣。如果有好處,應該均分才是。」

  「這話不錯!」夏雲深深點頭,「我倒沒有想到這一層。季姨娘要想挺得起腰,就得多找肯跟她站在一起的人;理當跟鄒姨娘和好才是。」

  「和好不錯,但不必是為了季姨娘挺得起腰。只要行事光明正大,自然也就不會有人小看她了。」秋月看著夏雲問:「你覺得我這話如何?」

  秋月是看出她有一番「雄圖」,打算把鄒姨娘拉在一起,合力來對付震二奶奶。這與當初為了調和季姨娘與震二奶奶之間的感情,才願屈就的原意不符。所以特為語重心長地提出警告。夏雲懂這層意思,卻躊躇著不知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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