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④延陵劍 | 上頁 下頁 | |
七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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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聽不出她們彼此含蓄的弦外之音,頗感乏味;同時她對震二奶奶的估計極高,始終認為季姨娘想跟她爭一日之短長,是自不量力;而夏雲幫著「主子」對付震二奶奶,會自討苦吃,所以此時打個呵欠說:「我的瞌睡蟲可又來了。你們聊吧!不過,夏雲,我勸你也省點兒精神;爭權奪利的事,麻煩多多,別惹一肚子閒氣。」說完,不等答話,便就走了。 「咱們也睡吧!」秋月也打個呵欠,「不是甚麼急如星火的事,慢慢兒商量,事緩則圓。」 於是兩人解衣上床,作一頭睡下;秋月很快地閉上了眼,夏雲卻在微茫的燈火中,眼睜睜地望著帳頂,毫無睡意。 「秋月!」 「幹嘛?」秋月懶懶地答一句。 「你先別睡,我再跟你說幾句話。原來我是想替季姨娘跟震二奶奶化解開來,豈非一件好事?震二奶奶也說得很好,彷佛很贊成我到季姨娘那裡去,這些你是知道的。我在想震二奶奶的手段實在太厲害,譬如叫隆官跟季姨娘談買田的事,出個『戴帽子』的主意,簡直是坑人。明天我想去試一試,如果震二奶奶心口如一,也是願意化解,那自然最好;不然,我可得想想法子了。」 「你想甚麼法子?」秋月問說,「甚麼事要你想法子?」 「自然是想法子幫季姨娘──」 「我知道了!你不必再說。」秋月打斷了她的話,「我也說不止一回了;不管怎麼樣,你總先要讓季姨娘能把腳步站穩。現在我再說一句:你幫季姨娘是應該的,不過要量力而行,更不必多事。」 「量力而行這話不錯。不過,也許省不了事。」 神思困倦的秋月,沒有心思去細想;只告誡著說了一句俗語:「無事是福!」隨即翻個身背對著夏雲,表示不想跟她說下去了。 【十一】 「錦兒姑娘,要讓你白跑一趟了。我可不敢出價。」徐賣婆說:「現在不比從前,京裡查得嚴;做官府的都裝窮,誰敢大把銀子拿出來置珍寶首飾?出了價沒有人要,豈不誤了府裡的正經用途?而且,價碼兒也出不高。多的是珠花;二、三十年前雪白閃亮的好珠子,如今它跟我一樣,讓人瞧不上眼了。」 看她那滿臉不屑的神氣,錦兒心裡有氣,便拿她開玩笑,伸手捏著她的腮幫子說:「那裡!雪白粉嫩的皮肉;我若是爺兒們,非找你睡一覺不可。」說完,笑著揚長而去。 回到家,照實直陳;震二奶奶很沉著地說:「這本來要碰機會;想不到的是,原以為不怎麼值錢的東西,倒讓施家看中了,出的價錢不錯。」 這是錦兒到徐賣婆家去時,曹震帶回來的好消息──原說讓施家來看貨,由震二奶奶當面跟人家打交道;以後想想怕太招搖,仍舊讓曹震經手,送了一本目錄去,施家挑了八樣東西。 「那十來個表,施家全要,一共出五千銀子;還有那頂金絲帳,一共才七兩多金子,施家願意出三千兩。」 「真是貨賣識家!」錦兒答說:「若是我發了財,也會出三千兩銀子買這頂金絲帳。二奶奶倒想想,誰曾睡過金絲帳?皇上都沒有那麼闊氣。」 「那,」震二奶奶笑道:「我就讓你做一回『皇上』,把金絲帳支起來,讓你睡一晚。」 「那不折了我的福?」錦兒搖手說道:「算了,算了!弄到不好,破一個洞,我可賠不起三千兩銀子。」 「閒話少說。」震二奶奶正色說道:「我倒跟你商量;這些表要修好了,人家才要;打聽得只有一個人會修──」 這個人姓魏,揚州人;是天主堂收養的孤兒,跟一個義大利的神父,學得一手修鐘錶的絕藝,任何「疑難雜症」,都難不倒他。 「這個魏司務快八十了,手不聽使換,一雙眼睛可是雪亮;鐘錶上的毛病由他看了,讓他孫子動手。」 震二奶奶又說,「本來打算把他請了來,只是八十歲的人,不能出門;揚州的鹽商也少他不得,只能把表送了去修,鑲鑽的表,經不起磕碰,得要找個細心妥當的人;我想叫隆官去。你看使得使不得?」 「二爺怎麼說?」 「他說他要自己去。你想,還不是想去玩兒揚州的臭『黃魚』?我就說,丟下這裡一箱子東西怎麼辦?聽我這一說,他說他不管了,隨我怎麼辦,反正表要能走,人家才要。既然這樣,自然隨我作主。」 「那也好!就讓隆官去一趟好了。到底他仔細一點兒。」 看錦兒也同意了,震二奶奶隨即派人將曹世隆找了來;這是大大方方的事,震二奶奶照例在她每天辦事的內帳房接見。 「你到揚州去一趟。有十來個表,找揚州的魏司務修好了帶回來。」 「是!」曹世隆鞠躬如也地問說,「明天我有個死約會;後天動身行不行?」 「行。」 「那麼,表是我今天帶了去,還是明兒來取。」 「明兒來取好了。」震二奶奶說,「我還要托你在揚州買點東西,單子還沒有開。」 「是!」 「這些表都是鑲鑽鑲寶的,你可跟人家交代清楚;修好了也得仔細看一看。施家出的價錢不錯,咱們也要對得起人家。」 「喔!」曹世隆眼睛一亮,「原來是施家買了。」 聽得這話,震二奶奶便問:「你也知道施家在覓這些東西?」 「是的。施家有個帳房也托過我。看了幾樣東西,都不出色,沒有要。」曹世隆又說:「不知道嬸娘這裡還有甚麼用不著的首飾之類想脫手。」 「沒有了。施家都看過了。」 「唉!」曹世隆微皺著眉,是自怨運氣不佳的神情,「要是我早知道嬸娘這裡──」他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震二奶奶愛莫能助,只有多給他川資;當下說道:「明兒個你到帳房支三百兩銀子;一百兩是你的盤纏;二百兩預備修表,用多少算多少。」 等曹世隆辭去,曹震回家,震二奶奶少不得要將這件事跟他提一提。說起來這是個需要細心監督,而又沒有甚麼油水的差使;他自然不必反對,只是催著妻子,趕緊將施家挑中的東西取出來,以便成交。 「忙甚麼!」震二奶奶說,「等表修好了一起送去,豈不省事?」 「是中間人在催;早早成交,人家有筆酬勞好得。」 這一下倒提醒了震二奶奶,「中間人是誰?」她問。 「一個姓梁的,是施家的親戚。」 「他的酬歸誰付?」 「自然是施家。」曹震答說,「我開給你的價碼兒,是淨得。」 「怎麼叫你開給我的價碼?莫非人家另有個價碼兒開給你?」 「你看,又犯疑心病了!」曹震苦笑,「我怕跟你說話,就是因為這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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