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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高陽 > 延陵劍 | 上頁 下頁
六八


  「你別抱怨。」吳鐸平靜地答說,「遇上我,算你便宜。你叔叔把你恨透了,託我好好揍你一頓,我本打算不管這個閒事;後來想到,他不託我也會託別人;別人未見得像我一樣的心腸,也許這一頓揍,就卸了你一條胳膊,人生在世,那裏不行好?所以我答應下來。剛才是讓老周稍為做個樣子,反正算你挨過揍就行。誰知道他把你的眼都打腫了?不過話說回來,論你對不起你叔叔,挨這一拳也不為過。你把你嬸兒搞上手,是兩廂情願的事,倒也不能全怪你一個人;可你怎麼又把他寵的一個妾,也勒逼成姦了呢?」

  「你是說錦兒?」曹世隆急忙分辯,「那是絕沒有的事。」

  「這一說,你跟震二奶奶有一腿;可是不假囉!」吳鐸看著他點點頭。

  曹世隆恍然憬悟,悔恨不迭;自己上了吳鐸的當,讓他套了一句真話去。

  「既然說了,就都說吧!」吳鐸用撫慰的語氣說:「我好替你掩飾。」

  曹世隆此時六神無主,只有一片希冀之心;急忙問道:「你怎麼替我掩飾?」

  「你叔叔說你如何勾引你嬸兒;又怎麼逼姦他的妾,情節不大相符。你跟我說了實話,我就可以跟他說,我問過,沒有這回事;是別人造謠。可是,何以見得是謠言?你不說實話,我怎麼找理由來替你辯護?光憑我一句話,說沒有這回事,他那裏會相信?」

  曹世隆這時的想法是,除了向吳鐸輸誠,爭取他的好感以外,更無善策。於是吞吞吐吐,扭扭捏捏,將他與震二奶奶如何在曲徑通幽,花木深深的禪房中結下歡喜緣的經過都「招供」了。

  「除此之外呢?」吳鐸問說,「你們還在那裏親熱過。」

  提到這一層,曹世隆可就要保持最後一點秘密了,「沒有了!」他說,「就是那裏。」

  「那麼,你們大概多少時候敘一敘?」

  「不一定,要看機會。」

  「最近一次呢?在甚麼時候?」

  「兩個月以前。」曹世隆這回說的是老實話,「我剛從北京回來的時候。」

  「你嬸兒對你怎麼樣?」

  曹世隆在鼻子裏哼著笑了一下,「這,你總可以想像得到。」他說。

  吳鐸點點頭,「當然是少你不得,」他又問:「你嬸兒倒不怕你叔叔知道。」

  「他不會知道的。」

  「不然,如果他不知道,怎麼會跟我說?」

  「他也是瞎猜,或者聽人胡言亂語。」曹世隆說,「你剛才不是說,他所說的情節前後不符嗎?」

  「不錯!他是真的不知道。」吳鐸又說,「這樣,我替你辯護就容易了。」

  「你老成全!」曹世隆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

  「好說,好說!」吳鐸想了一會叮囑:「你跟你嬸兒的事,當然不必再提;不過有件事,你要留神,你最好避著你叔叔。」

  「是!」

  「如果你嬸兒看你眼眶發青,問起來你怎麼說?」

  「這,倒要請教你老,該當如何說法?」

  「你不妨訴訴委屈表表功,說你因為掀了你叔叔的底牌;讓你叔叔找了個姓吳的,揍了你一頓。」

  「是,是!」曹世隆把他的話,一下子就聽了進去;而且很機伶地說,「我用不著提吳爺你的姓。」

  「那都隨你了!你是怨我,還是感激我,我都不在乎。」

  ***

  「三爺,這可是肥豬拱門了!曹家的震二奶奶,誰不知道,手裏的私房,不上百萬,總也有七八十;只要逮住了,怕她不乖乖兒拿個十萬八萬出來消消災?」

  「肥豬倒是肥豬,怎麼逮得住?你別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吳鐸想了一下說,「老周,你把孫鬍子去找來。」

  孫鬍子自命為「孫吳子」,足智多謀,算無遺策;但也有人笑他,這麼自吹自擂,就是個「狗頭軍師」。不過話雖如此,仍頗為一班邪魔外道的人所看重;有時出個把歪主意,確是很高明。

  「鬍子,現在有這麼一檔子事,弄對了路,十萬八萬,伸手就有;搞砸了讓人家倒打一耙,也許吃不了兜著走。那是個有名厲害腳色;雖說是婦道人家,鬍子,只怕你不是她的對手!」

  「三爺,你不用激我。能中你的激將之計,還能叫個孫吳子嗎?」說得一口揚州話的孫鬍子,預先聲明:「話說在前,男不跟女鬥;要看是怎麼一件事,能鬥則鬥,不能鬥不要怪我。」

  「不必鬥,肥豬拱門,只要逮得住就行。是這麼回事——」

  聽吳鐸將震二奶奶與曹世隆,在甘露庵如何結下孽緣的經過說完,孫鬍子一言不發,只「叭噠、叭噠」地使勁抽旱烟。連鬢蓋嘴的一部絡腮鬍子中,直冒濃烟,真擔心它會燒起來。

  「有了辦法,還得有人。」孫鬍子說,「我只管想辦法,不管找人。」

  「行!你說吧!」

  「姑子庵,官客進不去;要找堂客。這個堂客,第一,要認識震二奶奶。」

  「這容易。」吳鐸催問著:「第二是甚麼?」

  「第二,要頂得住。」孫鬍子自問自答地,「怎麼叫頂得住。就是耗在那裏不走;不管你花說柳說,攆罵也好、勸也好,我就是堵在那裏不動身。要這麼個堂客,恐怕不容易。」

  「確是不容易;不過總找得到。」

  「好吧!」孫鬍子賣關子,「你先去找,找到了來告訴我。」

  「何妨先說說!」

  「不行!天機不可洩漏。」孫鬍子大掉書袋:「孫子曰:『事莫密於問』梅堯臣曰:『機事不密則害成。』不要人沒有找到;我的辦法已鬧得好些人都知道。那怎麼行?」

  「言之有理。咱們先找人。」

  這一找找了好幾天,終於有了著落;是老周在賭場裏遇見張五福才想起他的妻子賽觀音,恰恰符合孫鬍子所開的兩個條件。

  「這張五福,原來管著織造衙門的織布房。他老婆讓震二爺勾搭上了;不想有人到震二奶奶面前去搬嘴。這一下——」

  這一下醋海生波,震二奶奶趁曹震公差在外,翻出五福的老帳來,拿一張曹震的名片,將他送到上元縣拷打追問;後來是賽觀音求見震二奶奶磕頭賠罪,罰誓再不理會曹震,還讓震二奶奶狠狠羞辱了一頓,方得無事。當然,布機房的差事是革掉了。

  「這賽觀音倒還有點良心,自己覺得對不起丈夫,想法子掙了錢來,供張五福吃喝以外,還要供應賭本。這日子自然不好過;也就可以想得到,把震二奶奶恨得牙癢癢地。」老周問道:「鬍子,你看這個人好不好?」

  「好倒是好;就不知道她跟曹震怎麼樣?」

  「不來往了。」老周答說,「張五福有張虧空布匹認賠的筆據在震二奶奶的手裏;倘或賽觀音仍舊跟震二爺來往,拿這張筆據,往上元縣一送,張五福可又吃不了兜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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