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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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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雲不作聲,心裏覺得事有蹊蹺。震二奶奶一向攬權;遇到這樣的事,不會袖手。即或一時懶得管,亦絕不會指點隆官來求季姨娘。總之,這話不像是震二奶奶說的。 暗地裏這樣在琢磨,自然還不到出口的時候;只問:「隆官怎麼說?」 「他說:田一共兩百多畝,分成三塊;每一塊都差不多大小,全買或者買一塊、兩塊都行。價錢分兩種——」 「怎麼叫分兩種?」夏雲插進去問說。 「一個是實價,一個是虛價。實價十二兩銀子一畝,有我一兩銀子的好處;虛價就不一定了,看『戴帽子』戴多少?反正一人一半,譬如說二十五兩銀子,我就能落下三兩半。」 「他膽子倒真大!」夏雲笑道:「就不怕你告訴四老爺?」 「我告訴四老爺幹甚麼?」季姨娘愕然相問。 更覺愕然的是夏雲;季姨娘怎麼問得出這樣的話?看來她的心思糊塗,竟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了。 這件事關係極重,夏雲覺得絕不能默然以息。而且此刻就應該跟她說明白;因為她如果仍舊糊塗,隨時可以犯下無法補救的錯誤。 於是夏雲定定神,仔細想了一下,開口問道:「姨娘當時是怎麼回答他的?」 「我說,『戴帽子』的話先不必談;將來如果能夠成功,一兩半的回扣可不行。」 「還好;總算還好!」夏雲略略鬆了一口氣。 「怎麼啦?」季姨娘大惑不解,「我說錯了甚麼?」 「就因為姨娘沒有說錯,所以我說還好;不過,姨娘你的想法,可是大錯特錯。」 「喔,那裏錯了?」 「我先請問姨娘,隆官跟你說的話,你如何能不告訴四老爺?」夏雲接下來問:「倘或四老爺知道了,問到你;你怎麼交代?」 「他怎麼會知道?」 「莫非沒有人告訴他?」 「誰呢?」季姨娘困惑地問:「總不會是隆官自己吧?」 「隆官不會。但有人會問隆官。」 「這個人又是誰?」 「嗐!」夏雲可真忍不住了。「姨娘,你真糊塗!」她用手指了一下。 季姨娘一驚:「你是說東跨院的那個?」她急急問說。 「對了。」 「她怎麼會去問隆官呢?」 「為甚麼不會?姨娘,你真是老實得可憐了!」夏雲話到口邊,無法自制,索性說個清楚,「你想她是那麼大方的人,自己不管,叫隆官來問你?我再提醒姨娘,『戴帽子』的話,什九是她教的;做好一個圈套讓你去鑽。只要你說錯一句話,譬如說『戴帽子』的錢應該四六、或者三七分賬;就算落下了把柄了!」 這番話說得季姨娘目瞪口呆,怔怔地好半天開不得口;不過臉上終於露出領悟的神色。 「夏雲,」季姨娘用嘶啞的嗓子問道:「你說,是怎麼樣的一個把柄落在她手裏?」 「她不會故意露出一句話去:季姨娘如何如何?這句話不消一天半天,就會傳到四老爺耳朵裏;那時候一定來問姨娘,有這回事沒有?請問怎麼辦?就算姨娘賴掉了,四老爺多古板的人,為避嫌疑,凡是姨娘所提的幾處地方,一處都不會用。好,那一下竹籃子撈水,一場空!」 「哎呀!」季姨娘敲敲自己的太陽穴,「我簡直是大夢方醒。」接著,怒氣勃發地說,「怪不得說隆官跟她有一腿——」 聽得這句話,將夏雲的臉都嚇黃了,「姨娘,姨娘!」她是懊惱萬分的神色,「我真正怕了你了!也不管這話是真是假,說得說不得,敞著口兒倒。」 季姨娘頓時臉上一陣青、一陣紅,跟夏雲同樣地懊悔。 在難堪的沉默中,季姨娘到底又開口了,「夏雲,」她的嗓子更為嘶啞,但顯得極為慎重,「這話說得說不得一回事;不過,話絕不假,我沒有冤枉她。」 「這種事真假誰知道?莫非親眼目睹了?」 「這種事我從那裏去親眼目睹?你也說得太離譜了。夏雲,我跟你說吧,我得來的消息是靠得住的;你如不信,我明天找個人來告訴你。」 「得了,得了!姨娘你饒了我吧!」 「夏雲,」季姨娘有些忍不住要發作的模樣,「我拿你當親人,說的是掏心窩子的話,你不能連聽都懶得聽。」 「我那敢懶得聽;我是怕姨娘闖禍。」 「姑娘,我就是怕闖禍,才請你來幫我拿主意的。」 這倒也是實話,夏雲不能不改變態度;不過,這時候她覺得心亂如麻,無法細聽,便這樣答說:「好了!我懂姨娘的意思了,趕明兒個等我心靜下來,你再告訴我。」 獲此讓步,季姨娘的情緒也平伏了;點點頭說:「我今兒也說得太多了。好在日子長得很呢!慢慢兒告訴你;等你替我好好拿個主意。」 最後這句話,使得夏雲的心境更不平靜了;直到第二天一覺睡醒,回想昨夜的情形,才發覺自己確是走錯了一步——不——一動不如一靜這句話,絲毫不錯。 於是等料理了棠官上學;把這天該交代小丫頭做的事都交代了,看看時候還很寬裕,便又回到了萱榮堂。 「怎麼樣?」秋月迎上來問道:「跟季姨娘處得來吧?」 「一言難盡——」 「一言難盡?」冬雪走來恰好聽見,詫異地問:「才去了一天,已經一言難盡?」 「不但一言難盡,而且說來話長。」夏雲想了一下說道:「以後只怕都是提心吊膽的日子。」 冬雪、秋月無不大吃一驚,面面相覷,誰也開不出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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