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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自從曹老太太去世,按舊家的規矩,馬夫人自然而然升格為「一家之主」,順理成章地遷居萱榮堂。但秉性醇厚謙退的馬夫人,在曹老太太入殮之時,便作了宣布:「老太太雖走了,咱們還照老太太在世一樣;一切都別動!」這也就是秋月跟夏雲、冬雪依舊在萱榮堂「閒住」的緣故。

  因為如此,保持著曹老太太生前的那間臥房,便令人有種神聖不可褻瀆的感覺;所以芹官一聽秋月讓他「睡在老太太床上」,直覺地認為不妥。

  「不!」說出這個字,他才想到,秋月的意思是明白相告,別妄想與任何人同睡一屋;當即說道:「我在起坐間將就一晚好了。」

  「那怎麼行!」夏雲向秋月提出一個很妥當的辦法:「我跟冬雪睡一床;你睡到我們那裏來,把你的床讓給芹官。」

  不留他則已,留他便只有這個辦法了,秋月點點頭說:「就這樣。」

  有了這句話,芹官的興致馬上又好了;冬雪卻想到一件事,搶先開口:「芹官不回去,應該通知一聲,不必等門。該怎麼說法?」

  「就說喝醉了!」秋月答說,「除此之外,芹官再沒有理由歇在這兒的。」

  這也隱隱然有著對芹官警告的意味,別以為創下了一個例子,可以經常來纏個不休。芹官當然明白,心裏亦不免委屈,覺得秋月不該如此防賊似地防他;當然,這不過是一閃即逝的感想。

  「從老太太去世,只有今晚上,我才覺得做人有點樂趣——」

  「咄!」秋月趕緊喝阻,「才多大歲數,說這種話。」

  「你覺得我的話太蕭瑟了,是不是?」

  「不必去咬文嚼字。總之你這年紀不能說這種話。」

  「是啊!」夏雲接口說道:「我聽著也覺得彆扭。你談點高興的事。」

  「本就是要談我今晚上怎樣高興。」芹官接著又說:「今天我才知道,你們是真的關心我;不盡是看在老太太的分上。」

  「你這話好像不大對;這叫甚麼——?」夏雲想了一下,「啊!叫語病。莫非看在老太太分上照應你,就是假的關心?你說這話,我第一個就替秋月不服。」

  「我不是這個意思!若是這個意思,不但你替秋月不服;我也替你不服。」

  「算了!別揀好聽的說了。我亦不是怎樣真的關心你;也不過名分上應當做的事。再說,人都是將心換心;你要看人家是不是真的關心你,只問你自己是不是真的關心人家?」

  「這話很通。」芹官看著秋月說,「夏雲不但會說話,見識也挺高的;真不愧是老太太調教出來的人。」

  「老太太可沒有教會她做令官。」秋月笑道:「看她灌你的酒;老太太若是知道,少不得挨頓罵。」

  「不過,看你們這樣照應我,老太太一定也會高興。」

  話題總不離曹老太太,越說越多,會想到那麼多瑣瑣碎碎的小事,還不足為奇;不可思議的是每件小事的細微末節,都記得清清楚楚。自然,心境都是歡喜與感傷併到而成的不勝低迴追慕;恨不得歲月能縮回去一年半載,仍舊是從早到晚,整天熱鬧的萱榮堂。

  突然間,聽得鐘打兩下,秋月矍然驚呼:「可了不得!都四更天了!快睡去吧!」

  於是,首先為芹官安排臥處;秋月換了被單,另取了一床夾被;換枕費事,只得一仍其舊。

  「上床吧!」秋月說道,「睡好了,我替你趕蚊子。」

  「不!」芹官答說,「我還得看你的詩稿。」

  「甚麼時候了?明天再看。」

  「好姊姊!」芹官央求著,「倘或睡不著,眼睜睜等天亮,那不是受罪?倒不如看倦了,拋書入夢,反能好好睡一覺。」

  秋月也知道,芹官有「擇席」的毛病。這時候又不能將他送回去;說不得只好依他了。

  「這樣吧!你睡在帳子裏頭看。回頭你也別起,就讓燈點著好了。」秋月又問,「你睡覺不怕亮光吧?」

  「不怕!」

  「那好!上床。」

  一面說,一面來解芹官衣鈕;相距數寸,吹氣如蘭,芹官不免又動了綺念。

  「秋月——」

  「別嚕囌。」秋月很快地喝阻;她想到夏雲那些皮裏陽秋的話,心裏大感冤屈,便又說道:「你以後說話也要檢點,看看甚麼話能說;甚麼話不能說。」

  「我甚麼話說錯了?你告訴我,我一定改。」

  秋月正要答話,聽得前房人聲;便搖搖頭說:「一時也說不盡。」

  來的是冬雪,「我跟夏雲睡,把我的床給你。」她說:「你的梳頭匣子呢?我替你帶去。」

  「梳頭匣子不必拿了,你先把我的鋪蓋抱了走。」

  冬雪這時才發覺床上都換過了;便笑著說:「前天剛看你換了被單,今天又換一回,也不怕麻煩。」看一看芹官又說,「看樣子,明天還得換回來。」

  芹官聽著,心裏大不是滋味,便強笑道:「早知道你們這麼嫌我!我真不該在這裏睡的。」

  看他的臉色,冬雪頗為不安,「誰嫌你了?沒有!」她口不擇言地說:「你不相信,你睡到我那裏去。」

  「對了!」秋月半真半假地說,「你睡冬雪的床也好。」

  芹官根本就認為她們都是敷衍的話;笑笑說道:「只要你們不嫌我就行!睡那個的床都一樣。」

  「那就請安置吧!」

  秋月將芹官送上床,拿扇子趕了蚊子,掖緊帳門,將燈捻得亮亮地;臨出門時卻還有話。

  「明天你儘管睡好了。我一早就跟太太去回,把今天晚上的情形說一說。」

  「好!」芹官叮囑:「別忘了,給我到書房請假。」

  秋月答應著,隨手帶上房門;芹官即時便有一絲孤悽浮上心頭,只好強自抑制。等把心靜下來,聞得似有若無,彷彿在那裏聞見過的香味。征征地思索了好一會,突然想起,這不就在秋月髮際聞過?

  這一下自然也就知道了,香味的來源是在枕上。於是一翻身將臉埋在枕頭上,香氣自然又濃了些;足以勾起他的強烈的記憶,這天與秋月在一起的經過,清清楚楚地都如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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