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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高陽 > 延陵劍 | 上頁 下頁
五二


  「已經喝了。」秋月拿空杯子照一照。

  夏雲無奈;一面喝酒,一面嘀咕:「甚麼怪詩!芥菜有孫子,辣椒還有爺爺吶!」

  秋月、冬雪都好笑;芹官尤其樂不可支,拍著雙手大笑:「妙極、妙極!」語聲未終,「咕咚」一聲,人從紅木骨牌凳上,栽倒在地。

  夏、秋、冬三人無不大驚失色,夏雲的手腳快,上前扶起芹官,焦急地問說:「怎麼啦?好端端地,怎麼一下子就栽了觔斗。」

  「你扶住我別動!」芹官閉著眼,聲音微弱地說:「一動我就得吐。」

  「原來酒喝醉了!」秋月鬆了一口氣,「這酒又甜又香,容易上口;誰知道後勁大。先看看,摔傷了哪裏沒有?」

  於是冬雪將燭臺移了過來,秋月先看芹官的腦袋;夏雲則來他的肋骨上按一按問:「疼不疼?」

  「沒有傷!沒有傷!你們別亂,一亂一動,我非吐不可。」

  「索性吐出來倒也舒服了。」冬雪有過醉酒的經驗,「我去拿盆子來。」

  「這會好些了。」芹官說道:「你們扶我到藤椅上去靠著。」

  秋月和夏雲便左右挾扶,將他弄到曹老太太生前所用的那張軟榻上;找了幾個棉墊子墊在他背後,因為一放平了,他的酒就會湧上來。

  「得想個解酒的法子。」秋月叮囑:「你看著他,我去沖醬油湯。」

  不一會醬油湯、冷毛巾都來了。冬雪一手拎個大瓷盆,一手拿張小板凳,將板凳放在軟榻旁邊,把瓷盆擱了上去。她還是主張芹官吐出來比較舒服。

  芹官不答,他極力掙扎;最好不吐,一則是好強;再則嘔吐狼藉,也太殺風景。

  「你吐出來!」冬雪極力鼓勵,「吐出來,咱們再喝。」

  「還喝!」夏雲自怨自艾地,「早知道這樣子,我不灌他的酒了。」

  「杯子大小不一,喝門本來就不大公平。」

  「那也是他作法自斃。」夏雲接著秋月的話說,「他自己說的喝門杯。」

  「我實在想不通,」冬雪笑道:「行令誰都行不過他,儘是他的理;那知道偏偏就數他的酒喝得最多。」

  「樂極生悲!」秋月也笑著說:「都是教那句『怪詩』害的。」

  聽得這話,芹官想起夏雲那種萬般無奈、埋怨蘇東坡做「怪詩」的神情,不由得就想笑。

  這個念頭一動就壞了!硬壓著的酒一下沖了上來,暗叫一聲「不好」,張口就吐,幸虧冬雪那隻瓷盆擺得恰到好處,俯著頭,儘情一吐,心頭頓時就輕鬆了。

  不過那惡濁的氣味,連芹官自己都無法忍受;只是皺著眉連聲喊道:「糟糕,糟糕!」

  「一點都不糟,吐出來就舒服了。」冬雪知道醉酒嘔吐以後,最難受的是甚麼,拉著他的手說:「跟我來,到院子裏來漱口。」

  「怎麼樣?」秋月急忙上前扶住,「能不能走路?」

  「能。不過腿有些發軟。」

  「你們扶了他去吧!」夏雲接口道:「我來料理善後。」

  於是秋月相扶,冬雪去提了一大瓷壺冷開水來,讓芹官在院子裏大漱大吐,將口中鼻腔清理得不惡心了;又用冬雪倒來的一臉盆熱水,好好洗了個臉,頓覺神清氣爽,滿身輕快。

  「真殺風景!」芹官歉意地笑道:「沒有想到這酒這樣厲害,你們呢?」

  「我們甚麼?」冬雪問說。

  「是不是也有點醉意?」

  「酒都讓你一個人喝了,我們要醉也無從醉起。」

  「你如果有興致,我再陪你喝。」

  「嘚、嘚!別鬧了。」秋月急忙攔阻,「喝碗粥,我們送你回去。」

  一聽最後一句,芹官便愀然不樂;秋月、冬雪都沒有發覺。夏雲恰好走了出來,接口說道:「另外擺桌子吧!屋子裏我薰著香。要不就陪老太太一塊吃。」

  於是就在靈前靠壁的那張方桌上,重設杯盤。端上粥來,秋月先盛一碗上供;走回來一看,恰如摺錫箔那樣,就只芹官旁邊,空著一個位子,兩人又「擠」在一起了。

  「這粥真不壞!似乎那一回也沒有今天來得入味。」

  「飢者易為食。」秋月接著芹官的話說:「不是那一醉把肚子掏空了,不會覺得粥好吃。凡事——」她停了一下,終於說了出來:「要不足才好。」

  「怪話!」夏雲說道:「如今最嫌不足的是季姨娘,她可是一點都不覺得好。」

  「我也覺得是怪話。」冬雪笑道:「跟蘇東坡的怪詩,正好配對兒。」

  芹官與夏雲都笑了;秋月自然不會,「季姨娘嫌不足是不知足。」她說,「知足常樂。」

  「那是自己騙自己的話。」夏雲大為搖頭,「我可不信。」

  秋月笑笑不答;芹官想幫她辯兩句,苦於無詞,只好算了。

  「其實,季姨娘這陣子,也該知足了。」冬雪是經常在季姨娘那裏走動的,比較瞭解她的近況,「每天都有人串門子;還有人送禮的。季姨娘自己都說,來了十幾年,從沒有這樣子受人恭維過。」

  「那倒是為甚麼呀?」芹官問說。

  「你別打聽了!」秋月不願談論是非,「坐一會回去吧。」

  聽得這話,芹官頓有如墜冰淵之感;回到雙芝仙館,冷冷清清,悽悽切切,李清照所說的那個「愁」字,怎生了得?

  於是,他脫口答一句:「我今天不回去。」

  聲音與態度,都聽得出來,有種負氣的意味。秋月一驚;夏雲與冬雪面面相覷,席面上一時顯得異常尷尬。

  秋月責無旁貸地得解消這個僵窘的情況;很容易也很難!容易的是一句話:「好了,你就不回去好了!」難的是,想到容許芹官今晚留宿在此,所引起的一切後果,是不是承擔得了?

  這是個需要好好考慮的疑問;而眼前的形勢,卻又不容她從容細想;那就只有先安撫了芹官再說。

  轉念到此,便先敷衍,「好吧!」她說,「你真的不願意回去——」秋月忽有靈感:「就睡在老太太床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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