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④延陵劍 | 上頁 下頁
五〇


  「行!這我辦得到。第二?」

  「第二,」秋月想了一下說:「你看過了就丟開了,別往深處去想。」

  「這,」芹官面有難色,「我怕管不住我的心。」

  秋月也覺得這個條件不免強人所難,沉吟了一會說:「你管不住你的心,管不管得你的口?」

  「這倒管得住。」

  「那好!你看了我的詩,只擱在心裡好了;千萬別說出去。」

  「絕不說。」芹官有些明白了,「一說就是是非。是不是?」

  「對了!你明白這一層,我倒可以放心了。」秋月往裡看了一下,「你請進去吧!太太已經吃完在漱口了。」

  「那麼,」芹官站起來說,「詩稿呢?」

  「你急甚麼?我答應你了,自然會送給你。」

  芹官滿意地點點頭;等一進小堂屋,震二奶奶沖著他問:「你跟秋月在談些甚麼?挺起勁的。」

  「談做詩。」話一出口,芹官覺得不妥,便加一句話作為掩飾,「她要跟我學作詩。」

  「哼!」馬夫人不知就裡,好笑地說,「你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只怕你跟秋月學做詩還差不多。」

  這話在震二奶奶卻是新聞,「原來秋月會做詩;而且還像做得挺好的?」她問:「太太怎麼知道?」

  「我聽老太太說的。」

  這就更是新聞了,曹老太太知道秋月會做詩,不足為奇;奇的是,怎麼知道秋月做的詩,比芹官還好?

  馬夫人看出震二奶奶的心思,補充著說:「老太太聽秋月念過她的詩;說秋月的詩聽得懂,意思很深,是有靈性的。」

  「這就像白香山的詩一樣,」芹官怕震二奶奶聽不明,進一步作了解釋,「所謂『老嫗都解』;語淺而意深。」

  「我懂了!」震二奶奶又說,「幾時倒要讓秋月念兩首聽聽。」

  「我那裡會做詩?」秋月趕進來聲明,「是老太太;太太誇獎我。」說著,向芹官看了一眼。

  「別談這些文謅謅的玩意了。」馬夫人起身說道:「你們都來,商量商量正事。」

  芹官不知所謂「正事」是甚麼?跟到馬夫人起坐的那間屋子,只嚷口渴;秋月便去替他倒了茶來,又替馬夫人與震二奶奶的蓋碗中續水;震二奶奶很親熱地拉著她的手說:「你別替我張羅!來,坐這兒。」

  秋月仍照老規矩,不坐震二奶奶旁邊的椅子,自己端了個小板凳坐在門口,靜聽馬夫人說話。

  「我看老太太留下來的戒指很多──」

  「這沒有我的事!」芹官搶著說道;同時站起身來,「娘,我先回去行不行?」

  馬夫人想一想說:「也好,你回去吧!」

  這時秋月亦趕緊起身,走到廊上幫著招呼丫頭打燈籠送芹官。風大,蠟燭點兩回都吹熄了;一明一滅之間,芹官握住了秋月的手,手心上有汗。秋月有種異樣的感覺,心神一蕩,隨即奪回了手,同時微微瞪了芹官一眼,彷佛責備淘氣似地。

  「你送我回去好不好?順便去取你的詩稿。」

  「太太在這兒要談正事,我怎麼能走。」秋月又說,「你別急,我總替你送去就是。」

  「可別忘了!」他又去握她的手。

  「別多說了!請吧。」說完,秋月轉身便走,擺脫了芹官的糾纏。

  「太太剛才說,」震二奶奶將馬夫人的話告訴她,「老太太的衣服都分了留『遺念』;這會兒還打算給幾個老太太留下來的戒指。我說,就給也只能給你們四個;照實說,春雨都不該給。」

  「如果給春雨,就得給錦兒;還有碧文也該替她留一個。」秋月緊接著說,「照我說,大可不必。太太的意思我心領。為甚麼呢?這一給,從廚房到門房,議論紛紛,會生是非。」

  震二奶奶深深點頭;很得意地看著馬夫人說:「太太看如何?」

  「既然你跟秋月都是這個意思,那就算了。」馬夫人說,「咱們動手吧。看是就照冊子上分派呢;還是打開箱子來瞧著辦?」

  「先看冊子吧!」震二奶奶說,「冊子上先點好了,改一天得閒再開箱子來看。」

  「也好!」

  於是將秋月親手抄繕的冊子取了來;一共兩本,封面上寫著四個字:「萱榮芝茂」。打開來頭一頁頭一行便是「大小金錁一百一十五個,共重八百七十兩。」

  聽秋月念完,震二奶奶怦怦心動;卻不便開口,只聽馬夫人說:「這自然換了置祭田。秋月你拿筆做個記號。」

  「請震二奶奶掌筆吧!」說著,秋月將另一本冊子交了過去;起身找筆,卻不知在何處?

  「使眉筆好了。」

  * * *

  猶待往下說時,只聽小丫頭在喊:「二爺回來了!」震二奶奶立即將臉一板;錦兒知道他們夫婦又有一場饑荒好打,急忙從後房溜走,卻未走遠,只在穿堂中坐著。

  「你到底有多少賭帳?」震二奶奶的聲音如刀,冷峻異常。

  「你問它幹嘛?」曹震有了酒意,毫不示弱,「你又不打算替我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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