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④延陵劍 | 上頁 下頁 | |
四九 | |
|
|
「二奶奶陪太太先請。」秋月決定將箱子送了過去,了卻一樁心事,「我一會兒就來。」 等她督著四個做粗活的老婆子,將一口沉重的箱子送到;馬夫人那裡已經開飯了。震二奶奶遙遙望見,急忙起身照料;自然先要向馬夫人請示。 「那口箱子抬來了。太太看擱在那兒?是不是擱在床背後?」 床背後都是置要緊東西的所在;馬夫人卻另有主意,「就擱在前房立櫃旁好了。」她說,「看看那個地方結實不結實?這口箱子很沉;別把地板壓壞了。」 「我知道。」 震二奶奶親自指揮著,先安箱架;後置箱子。秋月卻有交代,擎著燭火說:「請二奶奶看,封條是好的。」 「應該請太太看。」震二奶奶答說:「鑰匙也該交給太太。」 「說得是!」 等交上鑰匙,馬夫人隨手放在飯桌上;看著秋月說:「你吃飯吧!吃完了辦事。」 於是在廊上安了一張小桌子;除了震二奶奶預先留給她的鰣魚、對蝦以外,馬夫人還要從桌上撤兩樣菜給她。 「秋月愛吃筍,」已經擱箸的芹官說,「這碟蝦米拌黃瓜也不錯。」 一面說,一面拿起一碟燜鞭筍,一碟黃瓜,親自去送給秋月。 「勞駕,勞駕!」秋月站起來接了菜問:「吃完了?」 「吃是吃完了,不過還可以陪陪你。」芹官坐下來說。 「那可不敢當。」秋月將自己還未使用的一份餐具移到芹官面前,自己另要一份。 「胖妞,」芹官喊一個小丫頭說:「你把太太泡的果子酒,替我倒一大盅來;另外拿兩個小酒杯。」 胖妞答應著,端來一個託盤:上面一大二小三隻酒精杯;大杯可容半斤酒,酒色微綠,有股棗子的香味。 「顏色跟香味都不錯,不知道味道怎麼樣?」芹官倒了半杯,嘗了一口點點頭說:「不壞!」 接著倒滿兩杯;秋月笑道:「你還讓我喝?」 「不但讓你喝,還要賀你。」芹官舉杯說道:「『庶人無罪,懷璧其罪』,恭喜你擺脫了一個負擔!」 秋月倏然動容,投以感激的一瞥;因為怕震二奶奶聽見,不願多說,只一仰脖子幹了酒,表示充分領受芹官的好意。 「你最近做詩沒有?」芹官問說,「能不能把你的『窗課』讓我瞧瞧?」 「別說傻話了!那裡有甚麼『窗課』?」 「就算沒有『窗課』,偶爾感觸,總不免托諸吟詠。」芹官又說,「照我看,你的感觸一定很多。」 秋月默然。她不知道應該承認,還是否認。 「不過,我在想,你的感觸,大概不願人家知道。」 「既然你明白這一點,何必還要問我要詩看?」 芹官原是套她的話;一看套出來了,不由得得意地笑道:「是不是?我知道你一定有感觸;一定有詩。能不能讓我拜讀?」 「唷,唷!甚麼『拜讀』!你簡直教我坐不住了。」 「好!不說『拜讀』;讓我看看你的詩有進境了沒有?」 秋月「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人家是前倨後恭;你正好相反。」她說,「反正不管你怎麼說,我不能給你看。『七字唱』,沒有甚麼好看的。」 「你別客氣!」芹官央求著,「好姐姐,你讓我看!」 「不行!」秋月斷然拒絕。 「事無不可對人言。你不讓我看,一定是見不得人的話。」芹官自言自語地,「當然,不是甚麼問心有愧的事;我是說,你的感觸,無非悲秋思春。其實,這也是人情之常。」 這一說秋月氣急了。她的矢志不嫁,確是為了報答曹老太太,願意伺候她一輩子;原以為這位老太太耳聰目明,極其健旺,縱不能建百歲牌坊,起碼也要活到八十多歲,不想壽限不過七十。 曹老太太是去世了,秋月願以丫角終老的打算卻未改變;她知道老主母身後唯一不能放心的一件事,便是芹官的將來。既然受了「托孤」的「顧命」重任,索性將終身伺候曹老太太的本心,移諸於終身照料芹官,亦仍然是報答了老主母。此心皎然,可質天日;不道芹官竟懷疑她悲秋思春,等於不信她對曹老太太的赤膽忠心。春花秋月,等閒虛度;犧牲了青春年少,換來的是這樣的誣妄,豈不令人寒心? 其實芹官何嘗不是衷心感服她的苦心?說這話原是一種激將法;此時看她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最後容顏慘澹,盈盈欲淚,是傷心欲絕模樣的,才悚然心驚,深怕已經闖了大禍。 「好姐姐,好姐姐,我是故意激你的;你別想岔了心思。好,好,我告饒了,也不敢跟你要詩看了。」 聽這一說,秋月意解;但也不能完全釋然。平心靜氣地想,他的懷疑實在也不算出乎情理;卻不知她是別有不願為人所知的感觸。如果要明心跡,除卻拿詩給看以外,更無別法。 「也難怪你這樣說。像我這樣,除了悲秋之類的感觸,還有甚麼話是不便跟人說的?不過,你要是看了我的詩,你就會知道你的想法錯了。」秋月接下來又說:「我可以把我的稿子給你看,不過,你得答應我兩件事。」 「行,行!別說兩件;兩百件我也答應。」 「你別說得那麼容易,我這兩件事,在你的脾氣,只怕不容易做到。」 「你別管,你先說給我聽。」芹官答說,「我如果做不到,一定老實跟你說;那時候你給不給我詩稿看,是你的事。」 「好吧!我就說,第一,只准你一個人看,而且不能讓人知道,你看過我的詩稿;當然也不能抄下來。」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