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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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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明天下午才能回來,早則未牌時分;反正太陽下山,一定到家了。」阿圓又說:「我問她:『要不要叫醒了,當面跟芹官說。』春雨說:『不必;讓他多睡一會。』」 「那是甚麼時候?」 「都大天白亮了。」 「既然都大天白亮了,」芹官暴躁地問,「為甚麼不來叫我?」 「這話,」阿圓笑嘻嘻地說:「我可答不上來了。」 *** 這阿圓本派在小廚房打雜,性情最好;就因為這個緣故,春雨跟震二奶奶說了,將她挑了來補三多的缺。如今看她挨了罵,還能笑臉相向,芹官倒似照了鏡子一般,覺得自己的脾氣發得沒有道理,便好言安慰她說:「我不是對你;是春雨豈有此理。」 「好了!一早起來,幹嘛生氣?」阿圓問道:「是先吃粥,還是先打辮子?」 「先打辮子吧!」芹官看一看床前的皮套小金鐘說:「今天晚了。」 「這樣,一面吃;一面打辮子。」說著,阿圓便取了把黃楊木梳,先走了出去。 芹官跟著到了後軒飯廳,吃完一碗粥;又嘗了一塊百果油糕;阿圓將他的辮子也編好了。交代小丫頭拿著書包,按春雨的規矩,將芹官送到中門。 但等他下學回來,情形就不同了。平時有春雨穿房入戶,或者跟他說說話;或者就取了針線籃來,靜靜陪著他坐;芹官從無孤單之感;這一天回到雙芝仙館,只是阿圓接過書包,替他沏了茶,便管自己退了出去。芹官一個人坐在書桌前面,心裏空落落地,只覺得做甚麼都沒意思。 勉強看了幾頁書,總感到有甚麼地方不對勁;磨夠了辰光,到萱榮堂去拜供,總算有事做了。 「春雨作客去了。」錦兒問說:「你也不用回去吃飯,是陪太太吃,還是到我們那裏?」 「你那兒有甚麼好吃的?」 「還不就是小廚房的例菜。」錦兒又說,「你愛吃魚麵,我替你做。」 魚麵是拿活青魚燙熟,拆骨留肉,和在麵粉中揉透了;切成麵條;再下在好湯中混煮。吃是好吃,卻極費事;芹官笑道:「算了!我就陪太太吃吧。」 芹官從小親祖母,母子之間單獨相處的辰光不多;加以生活起居,單獨有人照料;倘有甚麼難題,只找震二奶奶,事大如天,亦如無事。因此,在馬夫人面前,他幾乎無話可說;陪著吃完飯,便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樣了。 知子莫若母,馬夫人便說:「你到你二嫂子那裏串門子去吧!回去了,看書也別看得太久。」 芹官答應著,退了出來;聽他母親的話,到震二奶奶那裏「串門子」。只見她跟錦兒正在吃飯;便即問道:「二哥?」 震二奶奶不答他的話,只說:「在太太那裏吃了甚麼好的?」 「還不是除了羊肉,還是羊肉。」芹官探頭一看,「這一碟子蝦子拌鞭筍,好像很不壞。」 聽這一說,錦兒便拿她的筷子挾了一塊,送到芹官口邊,她用的是一雙銀筷,只是勉強挾住了那塊筍,芹官嘴唇一碰筷子,筍就掉了,再挾第二塊時,筷子滑,筍又是滾刀塊,挾了半天沒有挾住,震二奶奶嘆口氣說:「真是蘑菇!你乾脆拿筷子讓芹官坐下來吃,不就行了嗎?」 「我原是這麼想的。」錦兒笑道,「看他饞相,打算先餵餵他的饞蟲。」 說著起身設座添杯筷;芹官看著震二奶奶的酒杯問:「顏色倒像汾酒?」 「我可喝不得那種烈酒。」震二奶奶答說,「那天收拾地窖,檢出來十幾瓶葡萄酒;還是老太爺去世的前一年,西洋教士送的。我跟太太回,打算跟你對分,太太說:『葡萄酒補血,紅白都一樣,你就留著喝吧。不必給他了。』你如果喜歡,帶幾瓶回去。」 「不,不!既然太太說了,又是當藥用的,我不要。」 「那麼,就在這裏喝吧。」 錦兒知道芹官對食器別有講究;彷彿記得聽他說過,葡萄酒要用水晶杯子,才合著「葡萄美酒夜光杯」那句詩,便起身去找水晶杯,卻是遍尋無著。 「你不拿杯子來,讓人家可怎麼喝啊?」震二奶奶大聲催問。 「不正在找嗎?」錦兒自語著,「奇怪,到那裏去了呢?」 「你是找那隻水晶杯子不是?」震二奶奶問。 「是啊!我明明記得擺在多寶槅上的。」 「別找了,沒有了!就拿隻瓷盅吧。」 錦兒取來一隻細白暗花的瓷盅,斟滿了酒;芹官嘗了一口說:「可惜了!」 「怎麼?」錦兒問說:「沒有『夜光杯』?」 「不是!這酒要冰鎮了,才能出香味。」 「這可沒法子。」震二奶奶接口說道:「往年早就有冰了!今年是四老爺說:能省則省;反正老太太也過去了,不必那麼講究。就把這項供應給蠲了。其實,冰價雖貴,也省不了多少;一夏天用的冰,抵不上四老爺買一幅假畫。」 聽震二奶奶在發牢騷,芹官不敢再提冰的事;錦兒卻念念不忘那隻水晶杯,還在那裏攢眉苦思,輕聲自問:「會到哪裏去了呢?」 「早就屍骨無存了。」震二奶奶冷笑,「你還不知道咱們屋哩,專有個砸東西的大王嗎?」 芹官這才明白,他們夫婦又吵架了;而且像是吵得很兇。看震二奶奶滿臉的委屈與憤懣,芹官心裏也很難過;只是震二奶奶不說,他也不便相勸。勉強陪她喝了兩杯酒,託辭明天要交功課,起身告辭;震二奶奶也沒有再留他,叫個小丫頭點燈籠送他回去。 到得一邊到萱榮堂,一邊到雙芝仙館的岔路上,芹官心中一動,想了一下,問那小丫頭說:「過去那個空院子,你怕不怕?」 那座空院子裏有口井,井中死過含冤負屈的丫頭,而且還不止一個。不提不想,晚上一個人也就過去了;一提起那小丫頭頓時變色,腳上像綁了一塊極重的鉛,再也無法提得起來。 「是害怕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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