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④延陵劍 | 上頁 下頁
四五


  「是的。」

  「四老爺,」碧文插嘴問道:「會不會是震二爺?」

  「不會。」曹頫便將曹震對於御用褂子落色這件事;根本未加重視的話,說了給她聽。

  「既然震二爺不在乎;震二奶奶也就不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看起來,另外有人。」

  曹頫聽出弦外有音;再看到朱實投以阻攔的眼色,越覺事有蹊蹺,便率直問道:「看起來你似乎已知其人;誰啊?」碧文躊躇了一會,看著朱實說道:「怡王特為把四老爺請到京裡來問這句話,可見得這件事關係不輕;我看,應該告訴四老爺。」

  要告訴曹頫的是甚麼事,朱實自然心照;他有些不以為然,「你也是猜測之詞。」他說;意思是倘或冤枉了好人,於心不安。

  「不錯,我是猜測。請四老爺放在心裡,暗中留心。」碧文又說:「四老爺是最明白的人,絕不會在心裡存成見。」

  「對了!」曹頫急忙表白:「我不會存成見。不過,我得查一查,如果有這回事,當然得向上頭有個交代;可沒有這回事,我亦以明白,何以有此謠言?止謗莫如自修,總是自己有不周到的地方,找出毛病來才好改。」

  這番話說得通達而懇切,朱實改了主意;贊成碧文把她心裡的話說出來。

  從眼色中得到了同意,碧文便即說道:「如果真有人把家財挪到別處,第一犯嫌疑的是隆官。」

  「喔,」曹頫問道:「與他何干?」

  「莫非四老爺不知道,顏料是隆官採辦的?」

  「我知道。」

  「四老爺既然知道,莫非就想不到隆官採辦的顏料是下等貨色?」

  「不會!他採辦來的顏料,我親自驗看過的;貨色不錯。」曹頫又說,「而且是隆官一定要我親驗;足見他問心無愧。」

  聽這一說,碧文楞住了!朱實當然懂得這些事務上的弊端,心想真是「君子可欺其以方」;曹頫實在忠厚得可憐了!於是,他忍不住說道:「昂公,給你驗看的那一包樣品,是上等貨;入庫的東西就不同了。貴本家隆官嫌疑實在很重!何以見得呢?」

  朱實自問自答,將當初自尚之舜那裡,初次得聞御用褂落色的消息,轉告曹世隆時,他如何驚惶失色,急於趕回江寧的情形,細細說了一遍。

  當然,為了要證明碧文與他所見不虛,對於當時的情況,雖未添枝加葉,而語氣是加重了的。因此,曹頫頗為動容;聽完默無一語,臉上卻有種莫可言喻的痛苦的神色。

  這表情就很奇怪了。照常理說,這些話不信則已,信了不是生氣;就是著急。何以有此痛苦之色──倒像曹世隆是親近的子弟,他有錯處,亦須容忍;不便發作似地,這就令人莫測高深了。

  「四老爺,」碧文實在忍不住了,「這裡跟在家一樣,你老有話儘管說;悶在心裡別悶出病來,可不是當耍的事。」

  曹頫只用軟弱的眼光看著她;好久才長歎一聲,然後看著碧文說:「華仲亦跟休戚相關的至親一樣,我亦無須再有甚麼顧忌;剛才聽你們所說,讓我想到一件我一直不肯信以為真的事。看起來,季姨娘跟我說的話,似乎還不是全屬虛妄。」

  「季姨娘怎麼說?」

  「她,她──」曹頫很吃力地,終於將一句從未形諸口舌的話,說了出來,「她說,隆官跟你震二奶奶,不乾淨!」

  碧文、朱實相視動容,卻都默無一語;自然而然地表現出一種不以為絕無可能的態度。

  「我一直不信。」曹頫仍舊是只看著碧文說,「季姨娘沒有智識,不知輕重;她的毛病,沒有一樣是你所不知道的。從老太太一去世,她跟你震二奶奶更加不和,也是你在家的時候,都看得出來的。所以我當時很生氣,狠狠地說了她一頓;責備她其心可誅。現在看起來,她的話有幾句是真的。」

  「那幾句?」

  「她說,你震二奶奶包庇隆官,很發了些財。我也曾問過人,說隆官沒有錢──」

  「四老爺,」碧文打斷他的話問:「你問的是那些人?」

  「無非那幾個管事的。」

  「管事的沒有一個不是巴結震二奶奶的;自然看震二奶奶的分上,替隆官隱瞞。不然,怎麼叫包庇呢?」

  曹頫連連點頭,「說得有理!」他說,「我現在也明白了,我一直是睡在鼓裡。如果不是他自己心裡有病;如果不是他發了財,何必急著要趕回去?急著趕回去,就是唯恐出事,預作安排。不但隱匿財產,說不定還湮沒了好些營私作弊的證據!」

  「我的天!」碧文失聲一呼,頗有如釋重負之感。「四老爺到底全明白了。」

  明白是一回事,處置又是一回事。考慮下來,只有寫信給曹震之一法。朱實認為事不宜遲,信要趕快寫;他可以托兵部驛遞,或是另外安排最快的方法,將信帶到江寧。

  於是曹頫便止杯不飲,吃了一碗碧文特為替他包的餛飩,喝著茶便動起手來;這封信很長,寫完已經四更天了,索性不睡,等朱實起身,當面託付。

  「信沒有封口,你看看妥當不妥當?.」

  朱實不願參預人家的家務,答說:「昂公的處置,一定妥當的。」說著,當了曹頰的面,將信封好;還請他在封緘之處畫了花押,方始帶到王府。

  未末申初回家,曹頫已經睡了一大覺,吃了午飯回曹頎家去了。朱實便寫了一封信告訴他,正好有江督衙的折差回江寧,托他順便捎帶;大概半個月之後,曹震就可以收到信了。

  信上一共四件事,首言怡親王托平郡王轉告,居官當差,務須持之以靜,安分供職。勤慎為先,自能長沐皇恩。

  第二件事就是談隆官有挪移財產之事。話當然說得很活動;「風聞」有此情形,不知真假。眼前雖已蒙諒解,此後萬不可再有類似舉動。告誡曹震,要格外當心。

  接下來便轉述太福晉的意思,曹老太太的靈柩不宜久停,入土為安,今年山向不利,明年春天務須下葬。一切應該預備的事,早須備好,亦足以「上慰太福晉垂念」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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