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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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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多說了!請吧。」說完,秋月轉身便走,擺脫了芹官的糾纏。 「太太剛才說,」震二奶奶將馬夫人的話告訴她,「老太太的衣服都分了留『遺念』;這會兒還打算給幾個老太太留下來的戒指。我說,就給也只能給你們四個;照實說,春雨都不該給。」 「如果給春雨,就得給錦兒;還有碧文也該替她留一個。」秋月緊接著說,「照我說,大可不必。太太的意思我心領。為甚麼呢?這一給,從廚房到門房,議論紛紛,會生是非。」 震二奶奶深深點頭;很得意地看著馬夫人說:「太太看如何?」 「既然你跟秋月都是這個意思,那就算了。」馬夫人說,「咱們動手吧。看是就照冊子上分派呢;還是打開箱子來瞧著辦?」 「先看冊子吧!」震二奶奶說,「冊子上先點好了,改一天得閒再開箱子來看。」 「也好!」 於是將秋月親手抄繕的冊子取了來;一共兩本,封面上寫著四個字:「萱榮芝茂」。打開來頭一頁頭一行便是「大小金錁一百一十五個,共重八百七十兩。」 聽秋月唸完,震二奶奶怦怦心動;卻不便開口,只聽馬夫人說:「這自然換了置祭田。秋月你拿筆做個記號。」 「請震二奶奶掌筆吧!」說著,秋月將另一本冊子交了過去;起身找筆,卻不知在何處? 「使眉筆好了。」 *** 猶待往下說時,只聽小丫頭在喊:「二爺回來了!」震二奶奶立即將臉一板;錦兒知道他們夫婦又有一場飢荒好打,急忙從後房溜走,卻未走遠,只在穿堂中坐著。 「你到底有多少賭賬?」震二奶奶的聲音如刀,冷峻異常。 「你問它幹嘛?」曹震有了酒意,毫不示弱,「你又不打算替我還。」 「我替你還?我拿甚麼替你還?你別以為我愛管你的閒事;太太問下來了!」震二奶奶冷笑,「大概你一隻手如意,一隻手算盤,早就打算好了。哼,啞子夢見娘,不知是一場空歡喜,還是有苦說不出?」說著,便喊:「錦兒,錦兒!」 錦兒稍為停了一會,才答應一聲,靜靜地走了進去;但見曹震面如死灰,站在那裏發楞。 「把冊子收一收。明天一早送回給太太。」 「慢著!」曹震突然如夢方醒似地,伸手撳住那本冊子;動作太猛,恰好打在錦兒手上。 「這是幹嘛?」錦兒抽回了手,一面揉、一面不高興地埋怨,「又不知道是那裏灌的貓兒溺?」 曹震不理她,撳住了冊子問他妻子:「太太怎麼說?」 「怎麼說,也不與你相干!反正聽話風就知道了。」 曹震原是有把如意算盤處理那一箱子東西,起碼也可以落個一兩萬銀子,還賭賬也就夠了。誰知震二奶奶不但猜到,而且兜頭一盆冷水,等於明白告訴他,馬夫人已有表示,因為他有賭賬,不讓他經手此事,真個「啞子夢見娘,有苦說不出」。但他不相信無法挽救;要緊的是,先要說動妻子。 「你別肐膊往外彎!我跟你說老實話,我確是在打這個主意,不過,於公無損;東西交給我,能多賣出一兩萬銀子來,又何必不做個順水人情?」 「我為甚麼不做順水人情?好意問你有多少賭賬,你兜頭一個釘子碰了過來,我還跟你說甚麼?」 是因為妻子開口便是質問的語氣,大起反感,所以給了他一個釘子碰;要講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是她先錯。但這會兒不是講理的時候;曹震忍氣陪笑,「好了,好了!夫妻總是夫妻,你把這件事先跟我說一說;我的賭賬不過一萬多銀子,沒有甚麼大不了的。」 「你真是好大的口氣!」 「自然有把握,才這麼說的。鑼不打不響,話不說不明;你願意幫我的忙也好,不願管我的事也好,總得把太太怎麼提起我的賭賬,還說了些甚麼,原原本本跟我說明了,我才好斟酌。」 「好吧!我就原原本本告訴你。當時是——」 當時是秋月去找了兩支眉筆,與震二奶奶各分一支;聽候馬夫人的決定,做上該去該留的記號。最後再照震二奶奶的建議,細心斟酌,一直忙到起更時分方完。 「冊子你帶一本回去。」馬夫人對震二奶奶說:「讓通聲去估一估價,看總共值多少銀子,有些東西只怕在這裏還脫不了手。」 「是!我們核計好了,來跟太太回。」 「這裏沒有外人,我可有句話說。」馬夫人正色說道:「事情不能不交給通聲辦。不過,聽說他賭賬很多,你可管著他一點兒。」 這話極重,等於說她疑心曹震處理這一箱子東西時,會先去還他的賭債。震二奶奶不防馬夫人會當著秋月撕他們夫婦的面子,一時滿臉通紅,竟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樣。 在秋月,這麼多年還是第一回看見震二奶奶如此難堪,心裏倒覺得老大不忍。話原是她跟馬夫人說的;而此時竟不能不反過來幫著掩飾。 「外頭的閒言閒語也聽不得那麼許多。就算震二爺逢場作戲,手風不利,到底只是『書房賭』,就輸也有限。」 經過這一陣緩衝,震二奶奶心神略定;便即接著秋月的話說:「雖說有限,積少成多,也有上萬銀子。不知道太太說的是多久的話?」 「我也不知道多久的話,反正有人這麼在說就是了。」 「如果是這幾天的事,我不知道;倘是一個月前的話,事情已經了啦。」 「怎麼了的?」 「還不是我張羅。」震二奶奶答說,「連錦兒的私房錢,兩千多兩銀子都湊在裏頭了。」 說得有根有據,不由得馬夫人不信,「錦兒攢那幾個錢也不容易。」她沉吟了一下問道:「我記得放給趙家的那三千銀子,快到期了吧?」 「那筆款子是活期;當初說定了的,要抽回來得兩個月以前通知他。」 「你明兒個就通知他好了。」馬夫人說,「把那筆錢抽回來,還給錦兒。」 「不必!」震二奶奶答說,「我另外有法子;太太就別管了。」 「好吧!你叫我不要管,我就不管了。反正只要通聲不鬧虧空就是。」 抱了冊子回來,少不得將經過情形,說與錦兒,提到馬夫人顧慮曹震有賭賬時,震二奶奶說:「當時窘得我只恨少個地洞好鑽!奇怪,也不知道是誰在太太面前搬的嘴?太太向來不聽這些話的;除非像秋月、春雨她們跟她說,她才會信。」 「秋月、春雨都不是愛搬嘴的人。」錦兒問說,「後來呢?」 「後來虧得秋月打了個岔,我才算抓住一個把兒,能把話接了下去。」震二奶奶得意地笑了,「不但算是把面子找了回來;差點還發一筆財。」 聽震二奶奶將如何解消窘局講完;錦兒便埋怨她說:「從老太太去世,我從沒有得過甚麼『外快』。好不容易有這麼一個機會,咱們二一添作五多好?你怎麼倒把它推掉了?」 「你別忙!只要你多出點力,千把兩銀子跑不了你的。」震二奶奶翻開那本「萱榮芝茂」的冊子說:「你拿根過賬的『牙籌』來。」 錦兒取來一根圓形牙籌,一端刻著一朵梅花;附帶一盒印泥。一面翻冊子,一面印上梅花,都是可以變賣的首飾。 「打了記號的,你把它抄下來;明兒到徐賣婆那裏去一趟,讓她先估個價。」 「只怕她先要看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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