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④延陵劍 | 上頁 下頁 | |
三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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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劉一聽就發怔,思索了好一會,突然起身說道:「我也看看去!」 等他走到後窗外面,恰好看到張管家從前面進屋;後面跟著個小廝,手捧朱漆託盤,盤中新出爐的兩個大元寶,銀光閃閃,耀眼生花。 「耿先生!」 耿先生抬起頭來,看到盤中的元寶,似乎有些動容。 「實不相瞞,耿先生剛才看的八字,就是府裡的王爺。耿先生實在高明,些許薄禮,請耿先生別嫌菲薄。」 「啊,啊!」耿先生站起來說:「厚賜了,受之有愧。」 「應當,應當!耿先生是憑本事吃大俸祿。」張管家接過託盤來,恭恭敬敬地一舉,然後放在桌上。 「請替我給王爺道謝。」 「是太福晉交代的,王爺還不知道。」張管家又說:「太福晉說,耿先生儘管照實說;那幾年好,那幾年壞,請格外仔細看一看。」 「一定,一定,不敢不仔細。」耿先生問道:「去年怎麼樣?」 「去年王爺襲爵。」 「甚麼時候?」 「七月廿一。可不是生日一過,交進七月嗎?」張管家說:「王爺的八字,也很請了些人看過,都不如耿先生說得准,如今才知道甚麼叫鐵口了。」 聽這話,耿先生亦頗興奮,「這麼說,我就更有把握了。」他看著所批的命書說,「王爺一路大運,直到三十二歲;這一年己未,要當心。」 「是!」張管家又說:「以後呢?」 「等我細看。」 耿先生坐下來,拈筆凝思;臉色慢慢凝重了。 「耿先生,」張管家有些惴惴然地,「三十二歲以後就不好了?」 「不,不!還是好的。不過比前面要差一點兒。」 「那麼到那一年不好了呢?」 「虎兔相繼,唉──!」耿先生黯然說道:「可惜榮華不久。」 「怎麼叫虎兔相繼?」 「我批在命書裡頭好了。」 「不必在這裡批,請到裡面去坐。」 原來起初只不過將耿先生當作搖唇鼓吻的江湖術士,所以接待在這不上不下的地方,由老管家跟他打交道;及至聽他論斷如神,太福晉立刻就另眼相看了!不但致送重酬,而且交代「請朱師爺陪這位耿先生吃飯」。既然如此,何不此刻就移硯到朱實那裡? 朱實辦事之處,在「銀安殿」西側的一座院落中。此刻已接到通知,倒也渴望一見這個耿先生。所以等張管家一引進來,急忙出迎。聽口音是當塗,與南京一江之隔,也算同鄉,便越感親切了。 等張管家在一間空屋中設置筆硯,預備好了茶水,耿先生告個罪,去批命書。這一批費了足足一個時辰,小廚房已來請示過兩次。及至入座,已過正午;朱實請耿先生上座,辭讓了好一會,畢竟只是相對而坐。耿先生不大開口,只以朱實十分殷勤,加之幾杯酒下肚,話慢慢多了起來。 「我是三天之前才到京的。」他說,「本來早想作京華之遊,只為好些同道遭了禍事,不免存有戒心。」 朱實也聽說過,每一件大案如八阿哥、九阿哥、十四阿哥以及年羹堯之獲罪,都有星相術士牽涉在內;不過這些嚴重的糾紛都已過去,耿先生並沒有擔心的理由。 「耿先生過慮了!如鄒魯、張明德之流,自有賈禍之道。耿先生精通命理,言必有據,不怕的。」 「話雖如此,筆下還是不可不慎。」耿先生又說:「我怕太福晉會擔心,報喜多、報憂少。實在說:王爺這個八字──」 看他說話仍有顧忌,朱實便追著問;挾了一塊火腿到他面前,「雲南宣威腿;不遠萬里而來。」他說:「請嘗嘗,很不壞。」 「謝謝!」耿先生挾起火腿,待要入口,卻又放下;放下忽又挾起,依舊未曾進嘴。原來想要說話,便不能進食;而話要出口,又覺不妥,所以有這種看來莫名其妙的可笑動作。 朱實知道,只要自己問一聲,耿先生就忍不住會說。其實他也心癢癢地想要先聞為快,但偏忍住了不說!因為從到了京師,身在朱邸,聽到了許多秘辛,深知片言隻語可以惹來殺身之禍;如今看耿先生,分明有句極要緊的話,鯁在喉頭,不妨耐心待待,一問便是參預在內,將來就可能會有是非。 果然,耿先生到底忍不住了,「鄉兄,」他說,「王爺這個八字,倒是寧願我看得不准;怕嚇著太福晉,我不敢明說。請你記住一句話,『虎兔相逢大夢歸!』」 朱實點點頭,將他這句話默默地念了幾遍;用眼色催他說下去,但耿先生不肯再開口了。 * * * 碧文非常興奮;因為平郡王太福晉相待之情,遠出乎她的意料。 「拉著我的手問我的小名叫甚麼?直說,你只管我叫姑太太好了;又叫兩個小阿哥叫我姊姊。簡直就當我娘家侄女兒這麼看待。」 「季姨娘原要收你做乾女兒。」朱實笑道,「可不是娘家侄女兒。」 「要四老爺肯認我才算。」碧文又說:「姑太太還說──」她搖搖頭,「論理這話我不該說。」 「怕甚麼?你儘管說好了。」 「姑太太說,病在床上的那位,倘或壽限真的到了;她替我作主。」 作甚麼主?朱實想了一下才明白;剛要開口,碧文卻又往下說了。 「不過,她說應該,應該──」 「怎麼回事?」朱實笑著皺眉,「倒是甚麼礙口的話?」 「她說,應該生個兒子,」碧文紅著臉說,「她替我作主,你就心服口服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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