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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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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四老爺到王府去了,也許還回來;我把話轉到就是。」碧文又說,「我倒也預備了菜;不過,按道理說,該回三老爺那裏去吃飯。」 曹頫想了一下說:「說得是!我先回去吃飯;吃完了我還回來。今天仍舊在府上借榻。」 「唷!」碧文笑道:「連『府上』兩個字都用上了!」接著又說:「你老快去快回;來找補第二頓。不然,天氣熱,我給預備的菜就蹧蹋了。」 「好!」曹頫欣然答說,「我一定來擾你的。」 曹頫真的早去早回,起更時分便已到了朱家。帶來兩樣點心;卻非平郡王府所送,是宮裏帶回來的——曹頎是內務府茶膳房的首腦;常有御用的點心帶回家。 兩樣點心一甜一鹹。甜的是棗泥核桃奶捲;鹹的是火腿、鮮肉、蝦米餡的酥餅。碧文每樣嚐了一個說:「奶捲是南邊吃不到的;這三鮮餡的酥餅,不是我說,還不如咱們府裏來得講究。」 「如今也不行了!」曹頫接口說道:「從老太太一去世,誰也沒有那個閒工夫,也沒有那種興致去講究了。」 雖是飲食之微,也聽得出他語氣中大有滄桑之感。這也勾起了碧文懷舊的情緒;等安排好了酒菜,讓朱實陪曹頫喝酒,她就坐在一旁,一面磕瓜子,一面為朱實談曹家的歲時樂事。 曹頫一直不曾開口;等碧文憶往告一段落,他才徐徐開口,「有件事,我至今不解。」他說,「怡王不知從那裏來的消息,說我家有人悄悄兒將家財挪移到別處。我可不知道有這回事?」 「喔,」朱實問道:「這話是郡王告訴昂公的?」 「是的。」 「四老爺,」碧文插嘴問道:「會不會是震二爺?」 「不會。」曹頫便將曹震對於御用褂子落色這件事;根本未加重視的話,說了給她聽。 「既然震二爺不在乎;震二奶奶也就不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看起來,另外有人。」 曹頫聽出弦外有音;再看到朱實投以阻攔的眼色,越覺事有蹊蹺,便率直問道:「看起來你似乎已知其人;誰啊?」碧文躊躇了一會,看著朱實說道:「怡王特為把四老爺請到京裏來問這句話,可見得這件事關係不輕;我看,應該告訴四老爺。」 要告訴曹頫的是甚麼事,朱實自然心照;他有些不以為然,「你也是猜測之詞。」他說;意思是倘或冤枉了好人,於心不安。 「不錯,我是猜測。請四老爺放在心裏,暗中留心。」碧文又說:「四老爺是最明白的人,絕不會在心裏存成見。」 「對了!」曹頫急忙表白:「我不會存成見。不過,我得查一查,如果有這回事,當然得向上頭有個交代;可沒有這回事,我亦以明白,何以有此謠言?止謗莫如自修,總是自己有不周到的地方,找出毛病來才好改。」 這番話說得通達而懇切,朱實改了主意;贊成碧文把她心裏的話說出來。 從眼色中得到了同意,碧文便即說道:「如果真有人把家財挪到別處,第一犯嫌疑的是隆官。」 「喔,」曹頫問道:「與他何干?」 「莫非四老爺不知道,顏料是隆官採辦的?」 「我知道。」 「四老爺既然知道,莫非就想不到隆官採辦的顏料是下等貨色?」 「不會!他採辦來的顏料,我親自驗看過的;貨色不錯。」曹頫又說,「而且是隆官一定要我親驗;足見他問心無愧。」 聽這一說,碧文楞住了!朱實當然懂得這些事務上的弊端,心想真是「君子可欺其以方」;曹頫實在忠厚得可憐了!於是,他忍不住說道:「昂公,給你驗看的那一包樣品,是上等貨;入庫的東西就不同了。貴本家隆官嫌疑實在很重!何以見得呢?」 朱實自問自答,將當初自尚之舜那裏,初次得聞御用褂落色的消息,轉告曹世隆時,他如何驚惶失色,急於趕回江寧的情形,細細說了一遍。 當然,為了要證明碧文與他所見不虛,對於當時的情況,雖未添枝加葉,而語氣是加重了的。因此,曹頫頗為動容;聽完默無一語,臉上卻有種莫可言喻的痛苦的神色。 這表情就很奇怪了。照常理說,這些話不信則已,信了不是生氣;就是著急。何以有此痛苦之色——倒像曹世隆是親近的子弟,他有錯處,亦須容忍;不便發作似地,這就令人莫測高深了。 「四老爺,」碧文實在忍不住了,「這裏跟在家一樣,你老有話儘管說;悶在心裏別悶出病來,可不是當耍的事。」 曹頫只用軟弱的眼光看著她;好久才長嘆一聲,然後看著碧文說:「華仲亦跟休戚相關的至親一樣,我亦無須再有甚麼顧忌;剛才聽你們所說,讓我想到一件我一直不肯信以為真的事。看起來,季姨娘跟我說的話,似乎還不是全屬虛妄。」 「季姨娘怎麼說?」 「她,她——,」曹頫很吃力地,終於將一句從未形諸口舌的話,說了出來,「她說,隆官跟你震二奶奶,不乾淨!」 碧文、朱實相視動容,卻都默無一語;自然而然地表現出一種不以為絕無可能的態度。 「我一直不信。」曹頫仍舊是只看著碧文說,「季姨娘沒有智識,不知輕重;她的毛病,沒有一樣是你所不知道的。從老太太一去世,她跟你震二奶奶更加不和,也是你在家的時候,都看得出來的。所以我當時很生氣,狠狠地說了她一頓;責備她其心可誅。現在看起來,她的話有幾句是真的。」 「那幾句?」 「她說,你震二奶奶包庇隆官,很發了些財。我也曾問過人,說隆官沒有錢——」 「四老爺,」碧文打斷他的話問:「你問的是那些人?」 「無非那幾個管事的。」 「管事的沒有一個不是巴結震二奶奶的;自然看震二奶奶的分上,替隆官隱瞞。不然,怎麼叫包庇呢?」 曹頫連連點頭,「說得有理!」他說,「我現在也明白了,我一直是睡在鼓裏。如果不是他自己心裏有病;如果不是他發了財,何必急著要趕回去?急著趕回去,就是唯恐出事,預作安排。不但隱匿財產,說不定還湮沒了好些營私作弊的證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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