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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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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想像得到,他是將「庸人」二字略去了。曹頫不知此話從何而來,楞了一下答說:「怡王這話,自是有所指的。想來還有明示。」 福彭深深看了他一眼,「四舅沒有把細軟寄到甚麼去?」他問。 「沒有!決沒有。」曹頫斬釘截鐵地答說。 「喔!」福彭想了一下又問:「會不會是通聲幹的事?」 「也不會。」曹頫答說:「通聲的為人,都在殿下洞鑒之中。上用褂子掉色,我很不安;通聲卻看得不在乎,說是大不了罰俸。我還責備他,當差豈可如此?殿下請想,他是這種態度,那裏就會防著嚴譴,暗中轉移財物?」 「這麼說,是沒有這回事了!不過,」福彭停了一下說,「消息的來源是極可靠的。其中總有個你我此刻所不明白的緣故在內。」 「是!我馬上寫信回去查。」 「那倒也不必亟亟;等四舅回去了再查好了。」福彭坐了下來,指著對面一張椅子說:「請坐。」 「我想動問,怡王特召進京,就是為了交代這件事。」 「另外想問問,南邊對朝廷的舉措,是如何說法?」 這一問,真教曹頫瞠目結舌,不知何以為答?曾有飽經世故的人向他說道:「『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雖事親奉上,亦不例外,尤其是上一句,為人臣者更應切記。須知『忠心』不必『赤膽』;『赤膽』未必『忠心』」。曹頫認為至理名言,加以他的本性,不喜打聽閒事;更不喜道人長短。 所以此刻不僅是不敢說實話;而且實話亦說不完全,就越使得他躊躇了。 福彭的世故雖不深,但賦性機敏,看出他的難處;便又說道:「四舅,你不必為難。告訴我是一回事;怎麼跟怡王說,又是一回事。我再跟四舅實說了吧,在皇上面前,甚麼話能說,甚麼話不能說;怡王也是字字斟酌過的。要不然,他又何致於如此辛苦呢?」 聽這一說,曹頫肩頭為之一輕;深深點頭答說:「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對今上的話,有些公平、有些不公平。譬如『火耗』化暗為明,改為『養廉銀』;責成督撫捕盜,以安閻閭;酌減蘇松浮糧;除紹興府『惰民』籍,與一般百姓一體看待,以及最近的上諭:開除江南徽州、寧國各府『細民』為良民,多少人家得以挺起腰板來舒開氣,真正是大功德!」 「對了!前一陣子我讀了這道上諭,一直納悶。」福彭問道:「四舅,你總明白是怎麼回事吧?」 「略為知道些。大致各地都有大不幸的人,不在齊民之列。紹興的惰民——」 紹興的惰民與「樂戶」無異,不准赴考;不准經商;婚姻、服飾、居處皆有限制。富春江上的九姓船戶以及廣東濱海的蜑戶,大致亦是如此;此外,江西、浙江、福建等省,山陬小縣常有不齒於齊民之數的「棚民」;江蘇常熟、昭文兩縣,甚至有「丐籍」,世世貧賤,永無出頭之日。 「原來常熟有『丐籍』!」福彭大為驚異,「怪不得有所謂的『教化雞』。」 「『教化雞』是常熟名物;卻不知是多少血淚才發明了這一味佳肴。不過凡此細民,只是受歧視而已,畢竟還強似徽州府的『伴當』,寧國府的『世僕』;因為『伴當』、『世僕』,世世為他人作奴才,且有兩戶村莊毗連,而此姓為彼姓服役,視如當然。天下不公平之事,無過於此!」 「原來是這麼回事。」福彭平靜地說,「這話,在他人可以侃侃而談;內務府出身的,未便議論。我明白就是。四舅再說說,民間對皇上有甚麼微詞。」 曹頫這才明白,以包衣而頌揚朝廷提高細民的身分,倒像取瑟而歌;因為自己是「奴才」而發牢騷。如果皇帝多心,即足以賈禍;因而大為愧悔,也很佩服福彭年紀輕,而思慮周密,足見才具。 「若說對皇上有微詞,無非八阿哥、九阿哥之事,都覺得處置得太嚴了些。」曹頫又說,「也不知是誰造作的謠言,說皇上替八阿哥改名『阿其那』;九阿哥改名『塞思黑』,漢話就是狗跟豬。我到處闢謠,絕不是這意思,若說皇上罵同胞手足是狗、是豬;試問:自視為何?」 「闢謠是應該的。不過不必如此措詞!只說不是狗、豬之意;而且名字也是他們自己改的。只以既然貶為庶人,自不便仍用天潢宗派的原名,所以皇上要他們自己改名字。」福彭又問:「對年亮工呢?民間怎麼說?」 「說他功高震主;皇上是殺功臣。也還有人說——」曹頫忽現畏懼之色,不肯再說下去了。 「四舅儘管說。」 「我說是說。不過,我這話最好跟怡王都別提。」曹頫放低了聲音說:「都說皇上過河拆橋,是殺人滅口。」 「一點不錯!」福彭亦是神色嚴重,語聲低不可聞,「老爺子是命大!當初皇上的原意是,老爺子對十四爺,言語上不大肯委屈,以為他們倆不和;所以讓老爺子接撫遠大將軍的印,派親信侍衛來傳話,意思是希望老爺子參十四爺一本,參得越凶越好;老爺子跟十四爺本來沒有甚麼不和,就不和也不能幹這事,以致於先奪印,後削爵。殊不知『塞翁失馬,安知非福』,當初如果參了十四爺,只怕今天也不免在滅口之列了。」 一席話說得曹頫毛骨悚然;想了一下,很嚴肅地說:「殿下這話,要請太福晉跟老王爺婉轉說明才好。剛才我去見老王爺,很發了幾句牢騷。傳出去不是好事!」 「老爺子知道。可就是愛發牢騷,怎麼辦?」福彭又說,「不過也難怪。削爵倒也罷了,不准出門這件事,叫人怎麼受得了?牢騷自然挺大,還不能不讓他發;不然會悶出病來。」 「殿下真是孝順而明達。」曹頫不勝感嘆地;停了一會又說:「不過,這總是件不妥之事。」 「是啊!只好多留點兒神。有那愛搬是非的小人,若是來看老爺子,只好老實不客氣;擋駕!」 「是,是!這個辦法好。」 *** 吃完飯又敘家常;直到太陽偏西,曹頫才由朱實伴送,仍回朱家。曹頫跟曹頎雖是同父同母的手足;但自幼南北睽隔,他對「三哥」敬而不親,覺得住在朱家,反比較舒服;而且,他也還有事要跟朱實商議。 「啊!」碧文一見便說:「三老爺剛才打發人來說,王府裏給四老爺送了一個一品鍋,四樣點心。怕四老爺不知道,說請你老早點回去吃飯。」 「喔,你跟來人怎麼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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