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④延陵劍 | 上頁 下頁 | |
三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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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有另外一個姓。」曹世隆問:「齊是娘家的姓,還是夫家的姓?」 「娘家的。」 「夫家呢?」 「你熱不熱?」齊媽答非所問地。 「對了!你看我還穿著馬褂。」 於是齊媽起身,先替曹世隆卸了馬褂;自己也脫了一件玄色貢呢的坎肩。 「我明白了。」曹世隆突然說道:「你夫家姓趙?」 齊媽笑而不答,證明曹世隆猜對了;這一下心熱了起來,身上也熱了。 「怪不得門窗緊閉,無怪乎熱了。」他一面說,一面自己動身卸了夾袍。 齊媽沒有再脫衣服,不過將頦下的紐扣都解開了,露出脖子下麵雪白的一截肉,拿手在抹著汗。 「猜對了沒有?你丈夫姓趙。」 「還行二呢!」齊媽瞟了他一眼。 「這麼說,我就是你丈夫。」曹世隆摟住她去解她腋下的紐扣,「去!上床做夫婦去。」 一面說,一面拖;齊媽向外面呶一呶嘴;等曹世隆放了手,她悄悄去閂上門,回轉身來,倒在曹世隆懷中,雙眼微閉,鼻息都重了。 * * * 「夫妻」一直做到良鄉,齊媽才依依不捨地回京;到家已經晚了一天。進門先奔廚房,因為胡同裡家家屋上都冒炊煙了。 「你回來了!」正在剁肉的碧文,眼風掃著,頭也不抬地說。 「大奶奶,我來!」齊媽先接了廚刀,然後皺著眉說:「我心裡急,沒法子!我婆婆快要咽氣了。」一面說一面回憶從熱被窩中起來送曹世隆的光景,眼圈兒不由得紅了。 碧文大為不忍,而且自覺良心受了責備,當時不該疑心她托故請假,出言譏刺,居然還孝順婆婆。因而便坐下來,想說幾句慰問的話。 「你婆婆甚麼病?」 「哮喘。」齊媽說,「多少年的老根子;這回發作得格外厲害。七十歲的人了,一定保不住;也就是這兩三天的事。」 「嗐!」碧文埋怨她說,「既然這樣,你該在家送終;托人捎個信來就是。」 「我倒是這麼想過;怕大奶奶沒有人用。」 「喔!」碧文這才想起,大聲喊道:「惜餘!惜餘!」 「在這兒吶!」應聲走來一個小姑娘,約莫十三、四歲;她正在灶下燒火,卻非首如飛蓬,蠢如鹿豕的「灶下婢」;長得眉清目秀,梳一條極光的辮子,淡青竹布的夾襖袴,上罩一件半舊的寶藍緞子長坎肩,腰身大了些,所以束一條條子;齊媽認得是女主人的衣服;大腳,穿一雙七成新的青緞鞋,也是碧文給她的。 「她姓沉,小名叫阿惜,大爺替她改了個名字,叫惜餘。」 齊媽看主母含著笑,不斷上下打量惜餘,是極其得意的模樣,心裡便有數了,「唷,」她故意作出吃驚,「看大奶奶打扮得你!你算是造化,投到這府裡;大爺、大奶奶最能體恤下人的。你可別得福不知!要聽話!你今年幾歲?」 「十三。」 「跟我死了的那個女兒同年。」 聽這一說,碧文也是一時高興,便不按大家世族,婢僕在主人面前大致平等,私底下才敘輩分、改稱呼的規矩:「你管齊媽叫齊二嬸好了。好好跟你齊二嬸學一學杓子上的工夫。」 「是!」惜餘答應著;又向齊媽說道:「齊二嬸,我可不會甚麼!你得多教我一點兒。」 「我自然會教你;只要你肯學。」齊媽又說:「廚房裡可沒法兒講究乾淨;挺好的一件坎肩兒,弄髒了不心疼。去換了吧!」 「嗯!」惜餘口中答應著;卻看著主母,等她一句話。 碧文原是故意如此打扮惜餘;料知齊媽這天會回來,有意向她「示威」。如果齊媽有甚麼不合道理之處,預備即時算清工錢,打發她走路。如今情形當然不同了。 「你去換了吧!」 「是。」 等惜餘一走,碧文才告訴齊媽,是個孤女,叔叔好賭;拿她典了二十兩銀子,為期七年。 齊媽不等她說完,就搶過話來說:「大奶奶,你這算盤可打錯了!等大奶奶調教出來,是人家的人了;一番心血,全都白費。倒不如再補她叔叔幾兩銀子;永斷瓜葛!」說到「葛」字,一刀下去,後面的刀尖,深入砧板,一把刀就斜在那裡了。 碧文也就在她這一刀之中,接納了她的主意;點點頭說:「你這話有理。等大爺回來,我跟他商量。」 「大爺還不是聽大奶奶的。」齊媽一面去取了個乾淨的大碗公;一面表示她護主的赤忱:「不是我說句沒天沒日的話,凡事大奶奶覺得做得對,乾脆就拿定主意這麼做,用不著跟大爺商量。」 「那也得看甚麼事!」碧文答說,「聽說你們三河縣,旗人也挺多的,總聽說過旗人家的規矩;明知道該這麼做,獨一無二的章程,就回明白了,也是這麼做,可是還是得把話說在頭裡,免得落包涵。」 「那是『包衣』人家──」話一出口,齊媽驀地想起,聽曹世隆說,曹家是上三旗的「包衣」,因而將下面「生來就是當奴才的」那句話,硬生生地截住了。 碧文默然。幸好惜餘換過衣服回來,解消了半僵的局面,主僕三人一起動手,拌餡、和麵、包餃子──碧文不由得想起跟季姨娘在一起的日子,往往也似此刻的情形;不過身分卻不同了。 一麵包餃子、一面聊天,碧文談到要上王府去拜見太福晉,齊媽自告奮勇願意陪伴了去;她說她對旗下的規矩很熟悉,不致於接不上頭。碧文自是欣然相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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