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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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訥爾蘇是一個人住在西花園,因為他是削爵圈禁的人,不便占用正屋;但他的妻子卻以現襲平郡王太福晉的身分,仍住上房東屋。丫頭將曹頫領了進去,太福晉一見他那一身素服,便忍不住雙淚交流。 曹老太太噩耗傳來時,曹頫還在京裏;姊弟倆已經相對痛哭過幾場。此時曹頫雖然是心裏酸酸地想哭,但怕更惹太福晉傷心,忍淚勸道:「大姊請保重!過分傷心;老太太在天之靈,反倒不安。」 太福晉點點頭問道:「到西花園去過了?」 「是!」 這時便上來兩個丫頭,一個送上一把熱手巾,等太福晉接過來拭了淚;另一個丫頭便將一把洋式手鏡舉了起來,微蹲著身子,對準太福晉的臉照著,同時遞上一個粉撲。 太福晉細心補了粉,消去了淚痕,方喝著茶跟曹頫敘家常。 一家的要緊人自然一個個都要問到,最後談到曹老太太的身後:「今年山向不利,老太太的大事,要明年春才能辦;就怕到時候有要緊公事,不能請假。」曹頫又說,「就是盤靈費事,別的倒沒有甚麼;只要有工夫就成。」 這是因為曹寅已入土為安;修了個極大的墓園,曹老太太合葬有現成的「穴」留著,不費手腳。但太福晉卻另有個打算。 「那天碧文告訴我,老太太留了一箱子東西給芹官;說是值十萬銀子?」 「是的!這口箱子現在交給秋月管。將來芹官當差、娶親的花費都有了。」 太福晉想了一下說:「四弟,我有個主意,要跟你商量。芹官自然是老太太的命根子,不過『玉不琢,不成器』;有老太太這箱子東西在那裏,反而會折了他的志氣;咱們家親戚不少,芹官到京裏來當差,倘說要花費,還能不管他嗎?至於娶親,要他有志氣、肯上進,點了翰林,玉堂歸娶,那才是榮家耀祖的事!如果稂不稂、莠不莠,光是娶親的排場闊氣,只會教人笑話,你說是不是呢?」 曹頫驀地裏一拍大腿,「大姊簡直說到我心嵌裏來了。」他說,「老太太在日,樣樣都好;就這一點看不透,對我還頗有誤會。」 「我知道,那不怨你。」太福晉接著又說:「我的意思,老太太的錢,還得花在老太太身上;再說長蔭子孫,也比只樂了芹官一個人要有意思得多。」 「是!」曹頫答說,「大姊有甚麼主意,儘管請吩咐。」 「我想,給芹官留兩萬銀子;多餘的全買祭田。」太福晉又說,「你閒一閒,就寫封信回去,只說是我的意思。至於照應芹官,有我。反正只要有這個『鐵帽子王』在,誰承襲也得聽我的話。」 太福晉說這話是有緣故。原來訥爾蘇一共七子,行二、行三、行五的三個是庶出,卻都夭折了;只她所生的四個,全然無恙。所以不論是誰襲爵,都是她的親生之子,不能不聽她的話。 「大姊這麼說,我請二嫂在老太太靈前上供祝告。老太太不放心的就是芹官;就是怕沒有人照應,所以才多留東西給他。有大姊這句話,老太太還有甚麼不放心的。」曹頫很興奮地說:「我今兒回去就寫。」 「你住在老三那裏?」 「是。不過昨晚上我在朱家——碧文那裏。」 「噢!」太福晉極有興味地,「這孩子我沒有見過。一看就知道是穩重,能幹的;模樣兒也討人喜歡。不是我說,季姨娘也不配使這麼一個丫頭。」 「原是。」曹頫面無表情地答說;停了一下,又加一句:「棠官多虧她照應。」 由棠官談到芹官;太福晉跟曹頫的意見相同,都認為曹老太太去世,對嬌生慣養的芹官來說,未始非福。不過太福晉亦不以曹頫的管教過嚴為然,勸他不要逼得太緊。 「男孩子總是男孩子!不放出中門,成天在丫頭堆裏混,固然不是回事;若是硬關在書房裏,弄成個書獃子樣,也不妥當。而況芹官的性情,是關不住的;逼得太緊,見了書就怕,反倒不好了。」 「大姊說得是!我自己也覺得過去的法子,總有不對勁的地方。不然,以芹官的資質,早該有點兒成就了。」 「你說的成就是甚麼?」太福晉問說:「十二三歲的孩子,你要他如何成就?」 對這位「大姊」,曹頫亦是從小敬而且畏,如今聽她咄咄逼人的詞鋒,不免覺得窘迫。就在這時候,聽得院子裏傳呼:「大爺來了!」 「大爺」即是指平郡王福彭。雖為晚輩,畢竟是親藩;曹頫便先站了起來,朝玻璃窗外望了去。 繞迴廊而來的福彭,已經換了便衣,藍袍黑褂,腰上繫一條杏黃綢帶;戴一頂拿紅寶石作帽結,帽簷上鑲一塊碧玉的寧緞帽。長眉入鬢、面白如玉;瀟灑之中透著一股英氣,在那班翩翩濁世的少年王公中,是數一數二的美男子。 等門簾掀開,一照了面,曹頫先開口招呼;只叫一聲:「殿下!」 「四舅!請坐。」福彭轉臉含笑說道:「娘跟四舅已聊了一會兒了?」 「聊了好一會了。」太福晉問道:「你跟怡王見了面沒有?」 「見了。」福彭轉回臉來,「四舅中午有應酬沒有?」 「沒有。」 「那就在這裏便飯。」 「是。」 「你跟四舅到書房裏談去吧!」太福晉接下來問:「飯開在甚麼地方?」 「回頭陪娘一塊兒吃吧。」 「也好!談完了你們就進來。」 於是曹頫起身,讓福彭先走。到得書房裏,福彭的臉色就比較嚴肅了。而且是站著說話。 「怡王要我跟四舅說,凡事安靜,切忌張皇;絕不可自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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