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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何誠想了想答說:「別的倒沒有變;就只一樣,茶坊酒肆都貼著『莫談國事』的紅紙條。從前也有;可不像現在這樣子滿處都是。」

  「喔,這我倒不知道。」朱實答說:「我以為從前也是這樣子的。」

  「不是,不是,大不一樣。」何誠看到曹頫抬頭在望,便說:「師爺請進去吧!」

  到得堂屋裏,曹頫將稿本掩上,點點頭說:「華仲兄的詩筆越發老蒼了。」

  「昂公應該指點才是。如何謬獎。」

  「不敢當。」曹頫反說:「郡王跟四阿哥唱和的詩倒不少。」

  「是!四阿哥喜歡做詩。」朱實本來還想批評四阿哥的詩,缺少性靈;甚至根本不像詩,但想到何誠所說的「莫談國事」,便嚥住了。

  「請四老爺後坐吧!」碧文從後廳轉出來,笑盈盈地說:「今天來不及預備了,沒有甚麼好東西請四老爺;不過我把捨不得開的那罈酒開了。」

  「有好酒就好!」曹頫欣然起身,「日食萬錢,不如晚來杯酒。」

  於是碧文引導,來至後廳;花梨木大理石面的方桌上,只設兩副杯筷;四個下酒的碟子早已擺設停當,等曹頫一落座,惜餘隨即拿巾裹著一把瓷酒壺來斟酒;由於碧文的教導,酒燙得恰到好處,一倒出來,糟香撲鼻;曹頫酒興大發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虛渴頓解,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

  「這一回是由旱路趕進京的,不便帶酒;一路上零沽著喝,壞的多,好的少。就好的也遠趕不上這個酒。」

  「到了京裏,不怕沒有好酒喝。」碧文接口;拿起朱實的筷子,替曹頫佈菜。

  「你,」曹頫很吃力地說:「何不一起坐?」

  這話在曹頫出口很困難;而碧文聽來更有不可思議之感。因為曹家規矩重,曹頫更是方正出了名的;每到開飯連季姨娘、鄒姨娘都不同桌,更何況命丫頭侍座?因此,碧文真個受寵若驚,卻絕不考慮從命;只說:「我得在廚房裏看著。」又向朱實看了一眼,「你陪四老爺多喝兩杯。」

  朱實卻不明他們舊時主僕之間不可逾越的界限,只覺得應該如一家人一樣,所以答一句:「恭敬不如從命,你在廚房裏忙完了,就來敬四老爺的酒。」

  「你替我敬好了!」

  朱實乖乖地如言照辦。曹頫一面喝酒,一面在想:碧文對朱實就這麼「你」啊、「我」啊地直呼直令,較尋常敵體的夫婦還不客氣;朱實則不但唯命是從,毫無慍色,看樣子還是樂於從命,足見相愛之深。照此說來,棠官託付碧文,就不愁朱實不徇從愛姬之意,抽出工夫來好好教導。

  這念頭是自私了一點;曹頫又想:不過,那也是可以補報的。再說,棠官雖非英才,倘能將他教育成人,仍然也是件樂事。決定下次進京,將棠官帶了來。

  ***

  朱實比較關切的是芹官,由於何誠言語閃爍,這份關切更增加了;所以從客房向曹頫道了「安置」回臥室,隨即便向碧文動問。

  「唉!」碧文嘆口氣,「芹官倒還好;只苦了秋月。」

  「這話怎麼說?」

  「秋月的處境很難;雙芝仙館有個春雨在那裏,當然不願意秋月去多管。加以震二奶奶暗地裏為春雨撐腰,越發跟秋月較上勁了。秋月實在不能不管,可是答應了老太太的,又有太太的託付,看不過去的事,不能不說;那知不說還好,說了更擰。只好委屈自己,儘力敷衍著春雨,遇到她臉色比較好看的時候,才很婉轉地說某件事,照她的意思,應該怎麼辦,比較合適。春雨有時候聽,有時候不作聲。秋月拿她毫無辦法。」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不想這本經是由秋月來唸。」朱實憂形於色地,「像這種樣子,決非興旺的氣象。幾時我倒要來勸勸四老爺。」

  「怎麼勸?」碧文立即提出警告,「你可別多事!還是過一天我跟太福晉說了,當面交代四老爺,或是寫信回去,比較妥當。」

  「好吧!你說怎麼妥當就照你的辦法辦。不過,你得把這件事擱在心上。」

  「這又何勞你叮囑!莫非曹家的事我還不如你關心?」碧文接著又問,「你跟四老爺談了小王的那個八字沒有?」

  「談了。不過『虎兔相逢大夢歸』那句話,我可沒有說。說了徒亂人意。」

  「四老爺怎麼說?」

  「他說,耿先生看得很高明。又告訴我,別在老王面前提小王的八字。」

  「那是一定的!老王削了爵,小王才能襲爵;老王當然不願意談這個八字。說不定一提起來就有氣。」

  「好在我跟老王見面的時候不多;明天說不定要陪四老爺去看他。」朱實打個呵欠,「我可要睡了!明兒得起早。」

  第二天起早進府,朱實的原意是要將怡親王派人傳給曹頫的話,先告訴平郡王福彭。那知辰初到了府裏,福彭已經進宮,據說這天有正黃旗與鑲藍旗的幾名閒散宗室,為皇帝召見;福彭是宗人府右宗正,西城四旗的「黃帶子」與「紅帶子」都歸他管,得去帶班引見。

  因此,到辰正時分曹頫進府時,便只得先見老王訥爾蘇;照定制先行了「國禮」,方敘家禮。訥爾蘇不但因罪削爵;而且是圈禁在家,不准出門的,所以中懷鬱結、牢騷特多。

  「你那天到京的?」

  「前天。」曹頫答說,「一到已經晚了,來不及到府裏來請安;昨天在怡王府裏候了一整天。」

  「見了怡王了?說些甚麼?」

  「沒有見著,怡王回府倦了,說有話今天讓小王傳給我。」

  「怡王的差使太多,說起來是瞧得起你;不能不識抬舉。這一識抬舉,哼,你就替著賣命吧!」

  這是所謂「謗訕朝廷」,曹頫不敢多說;只含含糊糊地應一聲:「是!」隨即將話題扯了開去:「王爺比我上次來見的時候,又發福了。」

  「飽食終日,無所用心,自然長膘。」訥爾蘇有些哀傷地說:「我都成了廢人,等死而已。」

  「王爺別那麼說。遲早有復起的日子。」

  「復起!復起幹甚麼?」訥爾蘇笑一聲,「那年把我調回來當『弼馬溫』,還說是恩典。哼!」

  這是指雍正元年,訥爾蘇交卸了署理撫遠大將軍的印信回京;奉旨「管理上駟院」——內務府三院之一,掌御馬之政令,特簡大臣兼管;派世襲罔替的郡王去管理,不能不算是一種折辱;所以訥爾蘇喻之為西遊記中孫悟空當過的那個職位以自嘲。

  「王爺請耐心!」曹頫只能這樣相勸,「守時待勢;把眼前的境況,視如磨練,心境開朗,就不會覺得煩惱了。」

  「也要開朗得起來才行——不提了。」訥爾蘇說,「你先看看你大姊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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