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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高陽 > 延陵劍 | 上頁 下頁
三二


  「不信也不行。她有見證。」

  「誰?」

  「太太——」

  馬夫人證實曹老太太生前確曾有過一句話;指著一口上了封條的箱子,說是留給芹官,待成年以後,娶親、當差、做官,方准動用。於是將箱子抬了來,上面有張封條;日期標明是芹官十歲生日那天。封條當然是秋月的筆跡,可是上面有個指模,清清楚楚的兩個螺紋——曹老太太左手拇指雙螺紋,是閤府都知道的。

  秋月還提出一個建議,啟封點數,與賬簿核對以後,重新加封。馬夫人自然同意,等揭去封條開了鎖,箱蓋一掀,將曹震夫婦看得眼都直了:黃的金錠、綠的翡翠、藍的寶石、紅的瑪瑙,五色異彩,令人目眩神昏。

  費了一下午的工夫,才點清數目,與賬簿上記載,完全相符。秋月寫了封條,請馬夫人、曹震夫婦都在上面畫了花押;然後「咔嗒」一聲上了鎖,將鑰匙放入衣袋,才滿漿實貼地加上封條。

  震二奶奶原以為秋月會將鑰匙交給馬夫人;不道仍是不肯放手。心裏便打主意,如何將鑰匙從秋月手裏挖出來?

  這件事要謀定後動,因為一碰釘,便成僵局,而且大損威望。她沒有想到,秋月看她的肺腑,洞若觀火;當夜便去見馬夫人,說她有件極為難的事,絕不能說卻又絕不能不說,向馬夫人討主意。

  「你忠心耿耿,又是老太太頂看重的人;芹官將來都要靠你照應,我自然替你作主。不過,我實在不懂你的話,怎麼叫『絕不能說,又絕不能不說?』」

  「我說了,只怕傷了那位主子。不說,只怕要對不起老太太;我自己也違背了我在老太太靈前的誓。」

  馬夫人沉吟了好一會說:「你說好了!你知,我知,決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也就傷不了誰了。」

  「太太肯這樣替我作主,我自然要說;不過,太太許了我的話,可千萬忘記不得。」

  「自然,你這樣說,總是有絕大關係的事;我格外留意就是。」

  於是秋月問道:「太太,你倒說,老太太死不閉眼,為甚麼我跪下來,禱告過了,伸手一抹,老太太的眼就閉上了?」

  「是啊!我也在奇怪!必是老太太有甚麼放不下心的事,你一說破了,老太太安心了?」

  「正是!」秋月接著說道:「我當時禱告:『老太太必是不放心芹官;更不放心留給芹官的東西,將來到不了他手裏。如果是這樣,老太太請放心好了!我說過,願意伺候老太太一輩子;如今老太太去了,我仍舊不嫁,照料芹官,到他娶了親為止。至於老太太留給芹官的東西,我一定看守得好好的,除非太太,誰要都不行;將來除非芹官當差要用,此外不動分文,到芹官要娶親了,我當著太太原封不動交給他。』太太,是這樣子,老太太才閉的眼。」

  這番話說得馬夫人毛骨悚然:當然心裏也很明白,秋月所說的「誰要都不行」,是指曹震夫婦。這話如果洩漏出去,震二奶奶跟秋月便是至死不解之仇。這個關係太重了,她亦有警惕;同時覺得秋月的責任很重,應該有個慰勉的表示。

  「老太太真是好眼力,看對人了。我完全明白;我跟你說吧,我絕不會跟你要這些東西。就要,你也不要給我。你記住,今兒雍正五年正月初四,時刻是,」她看一看自鳴鐘說:「酉初二刻。將來有一天我跟你要東西,你就拿我這會兒說的話,堵我的嘴。」

  ▼第七章

  「果不其然,」碧文告訴朱實,「震二奶奶跟太太去說,應該從秋月那裏把鑰匙收回來,太太說不必。是為甚麼呢?不管震二奶奶怎麼想法子套太太的話,就是不說其中的道理。震二奶奶一計不成,又生二計,說不妨先借一點兒出來,花在老太太身上,也是應該的。太太回她一句:『這麼辦,老太太反而會心疼!有兩萬多銀子,湊付著花吧!』震二奶奶從來沒有碰過這樣的釘子;自然疑心到秋月,說她不知道在太太面前搗了甚麼鬼!以致於常常跟秋月過不去,冷嘲熱諷;害秋月背地裏,不知淌了多少眼淚。」

  「原來還有這麼一段兒!」朱實問道:「既然秋月只是跟太太說的,法不傳六耳,你又怎麼知道的呢?」

  「是秋月自己告訴我的。她說:她的委屈,總要有個人知道,自己才能撐得下去。又說:如果不是你要離開這府裏,跳出是非之地了,我也不敢告訴你。」

  「真是!」朱實大為感嘆,「青衣之中,居然也有這種懷著孤臣孽子之心的義行,實在愧煞鬚眉。」

  「秋月一直怕她敵不過震二奶奶;以前是仗著老太太信她,她的話就是老太太的話,震二奶奶自然捧著她,說甚麼是甚麼!如今雖說太太撐她的腰,不過,第一,太太的威風遠不如老太太;第二,太太的精明強幹更不如老太太;第三,說到頭來,到底一筆寫不出兩個馬字,如果太太讓震二奶奶說動了,到那時候,不知會怎麼擺佈秋月。」碧文有些激動了,「我常是替秋月發愁;憑她,十個也抵不住震二奶奶一指頭。此刻,我倒有個計較,你看使得使不得?」

  碧文是想到了芹官嫡親的姑母;由平郡王太福晉來干預這件事,無形中表示支持秋月,震二奶奶便會有所顧忌了。

  「這麼做,倒也未嘗不可。不過,干預的辦法得好好想一想;太著痕跡,讓震二奶奶心想:『好啊!你搬大帽子來壓我!』那就越弄越擰,成了不解的僵局,更加不妙。」

  「既然你明白,這個法子歸你去想。」碧文又說:「還有件事,皇上的褂子掉顏色,照大舅太爺說不要緊;到底也不能大意。你還得留點兒神。」

  ***

  果然,李煦料得不錯,曹頫只落了個罰俸一年的處分;同時蘇州織造衙門所織送的石青緞子,一樣落色,雖不供「上用」,公平處置,織造高斌亦罰俸一年。

  「不過,另外有道上諭很奇怪。」朱實告訴碧文:「本來三處織造,輪流進京,解送匹緞,接頭公事;今年本該蘇州織造進京,昨天有上諭:高斌不必來,應解緞匹,著曹頫送來。不知道四老爺剛回去,為甚麼又進京?」

  「你沒有打聽?」

  「聽說是怡親王捎了信去,要他來一趟;不知道有甚麼話問。」

  「是甚麼要緊話,不能在信上說;要叫了來當面問?」

  「那就不知道了。且等四老爺來了再說吧!」

  所謂「怡親王捎了信去」,其實不過是用「總理事務王大臣」的名義,轉發上諭,所以曹頫一到京,照例先到宮門遞了請安摺,方回下榻之處——他的胞兄,行三的曹頎家。

  由於上諭中指明,曹頫到京,聽候怡親王傳問;所以第二天一早,具了請安帖子,登府拜謁。候到午後未末申初,怡親王方始回府;不久傳出話來:怡親王乏了,不打算接見曹頫。明日亦不必來,只等平郡王府聽信就是。

  聽得這話,曹頫不免納悶:看時候已晚,雖說至親,亦不便去見平郡王。但又有些放不下心;這趟跟隨進京的何誠便說:「何不去看看朱師爺?」

  「這主意好。」

  於是,坐車一直來訪朱實。他已經知道曹頫進京,因為前一日就有禮儀送來;也知道他住在曹頎家,估量著要到下一天才來見著面。不道突然來訪;傳進話去,碧文先就不勝之喜。

  尤其是聽說何誠也跟了來了,越發有親切之感。當下由朱實陪入中門;碧文迎入上房,顧不及行禮,先問何誠要「衣包」;因為曹頫去見怡親王,自是肅具衣冠,天氣已經入夏,一身袍褂束縛得很不舒服,他亦急於想換便衣,但賦性拘謹,儘管在家時碧文也曾伺候過他更衣,不過總覺得她此時身分已經不同;除了一時想不出更適當的稱呼,只好仍舊叫她碧文,此外一切的想法都異於往日,尤其是已非主僕,則朋友的內眷,理當尊重,所以當碧文來替他解外褂紐扣時,他退縮兩步,拱拱手連稱:「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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