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④延陵劍 | 上頁 下頁 | |
三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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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碧文也歎口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朱實不作聲;只說:「倒杯藥酒我喝!早點睡,明天一早我到客棧裡去看他。」 碧文便將朱實每晚臨睡前照例要喝的藥酒,倒了一杯來;另外用一隻三格果盤,裝了些松仁、橄欖、肉脯供他下酒。接著便去鋪好了床;自己坐到梳粧檯前去。 這是朱實最愜意的一刻;喝著酒看碧文卸妝。而心裡總是充滿了感激曹家的念頭;因而又想起曹家來的人。 「他是奉命來看大舅太爺的,咱們得替他安排,跟大舅太爺見面。易州的『萬年吉地』是禁地,又進不去。我看,明天打發一個人去把大舅太爺接回來。」 「他剛到工地,又是聽差遣的人,不能說回來就回來。再說,既是禁地進不去;打發人去了,還不是單身回來。」 輕描淡寫幾句話,將他的打算,駁得乾乾淨淨。朱實又慚愧、又佩服;笑著說道:「你的心思比我細,主意比我多;索性你說吧,該怎麼辦?」 「只有寫封信給大舅太爺。內務府常有人到易州,托他們捎了去,等大舅太爺回信來了再說。」碧文接著又說:「你明天到客棧跟隆官說,大舅太爺怕有些日子才能回來,他京裡有事,盡可以先去辦。送大舅太爺的東西,不妨先挪到咱們家來。」 「說得不錯。內務府的人都是一早走;我先把信寫好了它。」 「在書房裡,還是在這裡寫?」 「在這裡寫好了。」 於是碧文披散著一頭長髮,便走來照料朱實寫信,筆墨紙硯都齊備了,又將油燈剔亮;自己坐在一旁,一面用把牙梳通頭髮,一面看他寫信。 「喔,」寫到一半,朱實突然將筆放下,「有件很要緊的事,忘了告訴你;今天太福晉,打發人出來問起你。」 「怎麼?」碧文詫異,「問起我?」 「太福晉」是指平郡王福彭的母親,也就是曹寅的長女。她打發丫頭來說:「聽說朱師爺的姨太太,是太福晉娘家那一房的人。太福晉想見見。」朱實當時回答:「是曹四老爺季姨娘屋裡的人。」這話不便照樣說給碧文聽,只好含糊其詞了。 「是的,問起你。還想見見你。我看,你明天得進府去請個安。」 碧文點點頭,「我也想過,是不是該去請安?想想好像有點冒昧,所以沒有跟你說。」她說,「既然如此,我應該就去。不過,照規矩,應該先請示太福晉,甚麼時候合適?」 「好!我明天就去問。」 碧文想了一下說:「明天你先去看了隆官;回家來將老劉帶了去。我預備好了聽信兒;怕萬一太福晉說:這會兒就合適,讓她來好了。我馬上就可以走。」 怎麼到王府倒是商量停當了;可是怎麼去見王妃?應該穿甚麼衣服,有些甚麼禮節?碧文不免茫然,首先衣服就莫衷一是。 「自然是穿禮服。」朱實隨口答了一句。 「我也知道得穿禮服;何勞你說?我要問的是穿旗袍,還是穿裙子?」 著裙是漢裝,從朱實這面來說,理當如此;但見舊主,便得照旗人的規矩。此外碧文還有一層不便明言的私衷,如是漢裝,妾侍不能著紅裙;旗人的衣著,嫡庶之分,不甚明顯。所以碧文願意穿旗袍。 「那就穿旗袍好了。」朱實一味依從,「隨你高興。」 「可是,我又不會踩『花盆底』。」 「那就別踩!穿一雙繡花平底鞋也一樣。」 「頭上『兩把兒頭』,腳底下是一雙便鞋;不倫不類,那有多寒蠢。」 朱實也覺得不甚合適。在曹家所看到的都還是漢裝婦女;一入王府,常有機會得見旗下貴婦;「兩把兒頭」就得配上不容易走得快的「花盆底」一搖三擺,才顯得雍容貴重。尤其是花信年華的少婦,養著極長指甲的手中,握一塊彩色大手絹助勢,更如風擺楊柳,嫋娜生姿;如穿平底鞋,就絕不能有這種輕靈美妙的姿態。 「算了!」碧文下了決心,「索性照我原來的身分;也顯得我不忘本。」 「也隨你。我都無所謂。」朱實問說:「得買點甚麼像樣的東西帶去吧?」 「不必!不必花那種冤枉錢。王府裡甚麼沒有?論理,應該拿自己作的活計,或者作兩樣菜跟點心孝敬,才算是一點誠心。」碧文想了一會說,「索性這樣吧,你明天進府,托人跟福晉去請示,就說我後天上午給福晉去請安。合適不合適?」 「對了!這樣從容一點兒,反倒好。」 碧文從容,他也從容了;寫完了信,又寫一張名片,將老劉喚了進來,交代送信。 「你這會就到內務府尚大人那裡去一趟,跟門房說,拜託尚大人看有誰到易州,把信交了下去;捎到了,能給回信最好。」 朱實所說的「尚大人」,名叫尚志舜;現任內務府總管。這尚志舜本名尚之舜;是平南王尚可喜的幼子。「三藩之亂」,回應吳三桂的是尚可喜的長子尚之信;尚可喜本人及次子之孝一直輸誠,忠順不叛,所以三藩亂平,除了尚之信賜死以外,對尚之孝毫無處分。尚可喜是早在康熙十六年便死在廣州;六年以後,尚之孝奏請葬父遼東海城;但一回海城,逗留不歸,議政大臣追訴當尚之信反叛時,尚之孝不能大義滅親,斷然討伐;現在藉口葬父,久留海城,說他「計圖宴逸」;實際上是怕他有異心,所以建議革職後「與其子弟並籍入內務府」。從此,內務府除了包衣,還有漢軍。 尚可喜有七個兒子,除了長子以外,都隸屬於內務府;名字改了一個字,由「之」變「志」。尚家是漢軍鑲紅旗;與滿洲鑲紅旗的防區相同,所以跟平郡王府的關係很密切。當初曹寅嫁女,平郡王府的喜事,即由尚志舜的胞兄尚志傑承辦;那時的尚志傑已升為內務府總管大臣,年邁病故,由尚志舜接補遺缺,仍舊與平郡王府走得很近;所以朱實入王府未幾,就跟他很熟了。 連夜將信送到尚志舜家,結果是原件帶回。尚家的門房告訴劉二說,他家主人明天一大早有「內廷差使」;寅刻便須進宮,已經睡下了。信不敢收,怕耽誤了。不過尚家門房指點劉二,明天大概辰時左右,尚志舜會出宮到內務府;是不是要派人到易州,也在那個時候才知道。有信託帶,最好到時徑至內務府接頭。 於是第二天上午主僕一起出門,老劉送主人到了三元棧,才轉往內務府。朱實關照老劉,信是否當天帶出,何時方能到達李煦手中?務必問明白;他在三元棧等信息。 這樣,曹世隆也就知道了,可以估計何時才會有李煦的覆信;心裡有個打算。 去了有一個多時辰;朱實跟曹世隆細敘別後的境況,幾乎快詞窮了,才見老劉來覆命。 「信跟片子一投進去,裡頭傳話出來,要我等一等。後來派人出來說:『要下午才有人到易州;信得明天上午才能來到。』另外,尚大人有封覆信,讓我帶回來。」說著,劉二從護書中取出一封信,遞給朱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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