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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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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文閉口不答;管自己思索,只見她臉上的肌膚繃得越來越緊,最後是憤不可遏,不顧一切的聲音:「反正曹家的甚麼秘密都不必瞞你了,我就跟你實說了吧,震二奶奶跟他有一腿;硬在震二爺面前替他討了個採買顏料的差使。不知道是甚麼下等貨色報了上等價錢!你說,能不掉色嗎?」 朱實駭然,望著碧文好半天才說了句:「怪不得!他聽見這個消息,臉上一陣陣地,好不自然。」 「為了這件事,震二爺跟震二奶奶鬧彆扭,也不止一天了。」碧文又說:「『啞巴吃扁食』,他自己心裏有數。幹嘛自告奮勇,是趕回去料理自己的事,說不定就帶著要緊逃之夭夭了;那裏敢把這個信息去告訴四老爺?」 「說他會瞞住這個消息,話不錯;若說他會逃之夭夭,絕不會的。是旗人,逃到那裏去?那裏也逃不了。」 「他那裏在旗?」碧文答說:「曹家是宋朝開國名將曹彬的後代,人很多;當初只有四老爺的曾祖還是高祖那一支投旗,其餘的還是漢人。等到曹家當織造,大大得意了,各地姓曹的,都來投奔;老太爺那時跟大舅太爺郎舅倆,輪流放鹽差,吃閒飯的人不知多少;隆官他爹就是這麼來到南京的。雖說一筆寫不出兩個曹字,一旗一漢,隔得可遠著哪!」 「我那知道其中還有這麼多講究。」朱實想了一下說:「如今只有另外找人,專程南下去報信;至於曹世隆,我看只有找個藉口把他留了下來。」 「那,」碧文說道:「只說大舅太爺一半天就回來,應該見了面,跟他討個主意,再回南京。」 「不錯,不錯!遇到這樣的事,四老爺巴不得能請教大舅太爺;有這樣討教的機會,豈可錯過?」 於是朱實匆匆寫好了信;信是寫給曹震的,不便明告是尚志舜透露的消息,只說「聞自內廷」。碧文看完他寫的信,不由得又嘆了口氣。 「這封信一到,震二爺跟震二奶奶可不鬧翻了天?幸虧老太太過去了,不然不知道會氣成甚麼樣子?」 「那可是沒法子的事!有這麼一個消息,總不能不告訴他。我這就去找提塘去。」 各省都有「提塘官」駐京;自以兩江為首,共有三名提塘官,朱實跟為頭的楊都司很熟。當面一託,楊都司滿口應承;恰好第二天逢五送「塘報」,順便帶去,有半個月曹震就可以收到朱實的信了。 到了下午在王府事畢,朱實先到三元客棧,看曹世隆正在督促他隨帶的小廝,收拾行李,便即說道:「世兄,不必忙了!正好王府有差官到南邊去,我就先捎了信去了。世兄,你還是等大舅太爺從工地回來,一則是專誠致意,理當等待;二則,大舅太爺到底見多識廣,經得風浪也多,這件事如果能想個甚麼法子,在京裏就撕擄開了,不就省了好多事了嗎?」 曹世隆先是一楞;聽到最後,臉色大為開朗,「是,是!朱五爺說得不錯;我就等大舅太爺回來。」接著關照小廝:「行李不必捆了。」 朱實仍舊將曹世隆邀了回去吃飯。碧文打了個招呼,就不再露面了;只見齊媽進進出出,忙個不停。曹世隆亦總是目送目迎,渾然不覺主人已在注意他了。 「世兄,」朱實故意問道:「御用的衣料,何以會掉色?這件事似乎有點不可思議。」 「都是染得不好。」 「不是顏料不好?」 「顏料怎麼會不好?進貢用的,誰敢馬虎?不過,這兩年染織房的老人死了好幾個;新手經驗不足,染得不夠實在,就會掉色。這兩年,四老爺不管事;都——」曹世隆突然把話嚥住;接著搖搖頭,發一聲微喟,作出不願多談的神情。 「既然是進貢的綢緞,怎麼交給新手呢?老人總還有幾個吧?」 「老人雖有,上頭不管,也是枉然。」曹世隆說,「恐怕像這樣掉色的情形,以後還會有。」 「那可不得了!」朱實失聲驚呼,「一之為甚,其可再乎?」 聽這一說,曹世隆擱下筷子;有點茶飯不思的模樣。主客愁顏相向;不識相的齊媽便在一旁似笑非笑地問道:「老爺跟曹少爺怎麼啦?」 她剛說這一句,只聽碧文在裏面大聲喊道:「齊媽!」 這一喊不但齊媽,主客亦都微吃一驚;齊媽匆匆奔了進去,只見碧文把臉沉下來了。 ▼第六章 李煦是第四天下午回家的,比預定的日期早了一天,便似不速之客;碧文高高興興地將他接了進去,隨即派老劉到王府及三元客棧去通知朱實與曹世隆。 「本說莊王今天要來,我不能不等他;昨晚得信,不來了。」李煦笑道:「他不來,我可要來了!」 「你老人家越早回來越好;有件事要等你來拿主意。」 「甚麼事?」 「我也說不清楚,回頭讓我們老爺來跟大舅太爺細談。」碧文問道:「開飯還得一會兒;餓不餓?要不要臥兩個雞子兒你點點心。」 「好!」李煦沾染江南的語言風俗比曹家來得深,老實用南邊的話說:「我來兩個水鋪蛋。」 等碧文剛把雞湯水鋪蛋端了來,曹世隆已先到了;他本要到朱家來,路上遇見老劉,方知李煦已到,匆匆趕了來,進門喊一聲:「大舅太爺!」隨即跪下磕頭。 「不敢當,不敢當!」李煦起身答說;等曹世隆禮罷,他拱拱手說:「世兄,恕我眼拙,不知道在南京見過的。」 「見過的。不過你老人家一定記不得我。」曹世隆說:「我比震二叔晚一輩。」 「喔、喔!請坐。你震二叔,還有——,」李煦轉臉又問碧文:「這位世兄跟四老爺怎麼稱呼?」 「叫四爺爺。」 「你四爺爺跟你震二叔,好吧?」 「託大舅太爺的福。四爺爺跟震二叔,還有二嬸兒,聽說你老得了恩典,高興得不得了。特為派我來給大舅太爺請安。還捎了點吃的、用的東西來,都是震二嬸親手調度的。」 「都擱在你老屋子裏吶。」 碧文剛說得這一句,曹世隆便又接口:「等我取了來請大舅太爺過目。」 東西是裝在一個極大的籮筐中,曹世隆一個人搬不動;碧文想助他一起去抬了來,卻又有些不情願。正好齊媽新沏了茶來;立即自告奮勇。 一前一後到了李煦的臥室,齊媽立刻作怪了:先是回身瞟著曹世隆,然後用食指按在唇上,示意禁聲,倒像他要說甚麼調情的話,特意提出警告似地。 曹世隆本無此意,見她有意勾引,自然不必客氣;一把抱住,在她鼓蓬蓬的胸前大大地摸了幾把,方始放手。 「唷!挺沉的呢!」齊媽試一試籮筐說。 曹世隆捏一捏她的手,提醒她說:「當心篾片上的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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