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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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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別踩!穿一雙繡花平底鞋也一樣。」 「頭上『兩把兒頭』,腳底下是一雙便鞋;不倫不類,那有多寒蠢。」 朱實也覺得不甚合適。在曹家所看到的都還是漢裝婦女;一入王府,常有機會得見旗下貴婦;「兩把兒頭」就得配上不容易走得快的「花盆底」一搖三擺,才顯得雍容貴重。尤其是花信年華的少婦,養著極長指甲的手中,握一塊彩色大手絹助勢,更如風擺楊柳,嬝娜生姿;如穿平底鞋,就絕不能有這種輕靈美妙的姿態。 「算了!」碧文下了決心,「索性照我原來的身分;也顯得我不忘本。」 「也隨你。我都無所謂。」朱實問說:「得買點甚麼像樣的東西帶去吧?」 「不必!不必花那種冤枉錢。王府裏甚麼沒有?論理,應該拿自己作的活計,或者作兩樣菜跟點心孝敬,才算是一點誠心。」碧文想了一會說,「索性這樣吧,你明天進府,託人跟福晉去請示,就說我後天上午給福晉去請安。合適不合適?」 「對了!這樣從容一點兒,反倒好。」 碧文從容,他也從容了;寫完了信,又寫一張名片,將老劉喚了進來,交代送信。 「你這會就到內務府尚大人那裏去一趟,跟門房說,拜託尚大人看有誰到易州,把信交了下去;捎到了,能給回信最好。」 朱實所說的「尚大人」,名叫尚志舜;現任內務府總管。這尚志舜本名尚之舜;是平南王尚可喜的幼子。「三藩之亂」,響應吳三桂的是尚可喜的長子尚之信;尚可喜本人及次子之孝一直輸誠,忠順不叛,所以三藩亂平,除了尚之信賜死以外,對尚之孝毫無處分。尚可喜是早在康熙十六年便死在廣州;六年以後,尚之孝奏請葬父遼東海城;但一回海城,逗留不歸,議政大臣追訴當尚之信反叛時,尚之孝不能大義滅親,斷然討伐;現在藉口葬父,久留海城,說他「計圖宴逸」;實際上是怕他有異心,所以建議革職後「與其子弟並籍入內務府」。從此,內務府除了包衣,還有漢軍。 尚可喜有七個兒子,除了長子以外,都隸屬於內務府;名字改了一個字,由「之」變「志」。尚家是漢軍鑲紅旗;與滿洲鑲紅旗的防區相同,所以跟平郡王府的關係很密切。當初曹寅嫁女,平郡王府的喜事,即由尚志舜的胞兄尚志傑承辦;那時的尚志傑已升為內務府總管大臣,年邁病故,由尚志舜接補遺缺,仍舊與平郡王府走得很近;所以朱實入王府未幾,就跟他很熟了。 連夜將信送到尚志舜家,結果是原件帶回。尚家的門房告訴劉二說,他家主人明天一大早有「內廷差使」;寅刻便須進宮,已經睡下了。信不敢收,怕耽誤了。不過尚家門房指點劉二,明天大概辰時左右,尚志舜會出宮到內務府;是不是要派人到易州,也在那個時候才知道。有信託帶,最好到時逕至內務府接頭。 於是第二天上午主僕一起出門,老劉送主人到了三元棧,才轉往內務府。朱實關照老劉,信是否當天帶出,何時方能到達李煦手中?務必問明白;他在三元棧等信息。 這樣,曹世隆也就知道了,可以估計何時才會有李煦的覆信;心裏有個打算。 去了有一個多時辰;朱實跟曹世隆細敘別後的境況,幾乎快詞窮了,才見老劉來覆命。 「信跟片子一投進去,裏頭傳話出來,要我等一等。後來派人出來說:『要下午才有人到易州;信得明天上午才能來到。』另外,尚大人有封覆信,讓我帶回來。」說著,劉二從護書中取出一封信,遞給朱實。 信封得很結實,但信封上畫得有「十萬火急」的記號;朱實便毫不考慮拆了開來,抽出信箋一看,不由得皺了眉頭。 「只怕又有麻煩了。唉!」朱實重重地嘆了口氣。 「朱五爺,」曹世隆自然要表示關切,「出了甚麼事?你請寬心,有王爺在,慢慢想法子。」 「不是我有麻煩。我是說府上。你看!」朱實順手將尚志舜的信,遞了過去。 信未看完,曹世隆的臉色就變了,是很不自然的樣子;等看完將信交回,說了句:「沒有麻煩則已,倘有麻煩就小不了。」 「是啊,我也這麼想。」 「那麼,請問朱五爺,現在打算怎麼樣呢?」 「自然是儘快通知令叔跟令叔祖。」 *** 朱實是指曹震及曹頫;他心裏倒在想,看曹世隆如此關切,真不妨讓他趕回去送信。不過,人家剛剛到京,連李煦都還沒有見到;他自己總也有些至親好友託辦的事要料理,讓他趕回去送信的話,實在有些說不出口。 不道他還沉吟未定,曹世隆居然自告奮勇,「朱五爺,」他說,「反正對大舅太爺的心意到了,見不見面都無關緊要;不如我就提前回南,將這個信息帶回去。」 朱實大為高興,「『固所願也,不敢請耳』。若得世兄辛苦一趟,再妥當不過。」他又問:「世兄打算那一天動身?」 「說走就走。」曹世隆答說:「我馬上要櫃上雇車來;來得及明天就動身。」 「一定來得及。」朱實起身說道:「我這會兒回王府去寫信;晚上仍舊到舍間小酌,算是餞行。」 「是,謝謝。」 話一出口,才想起臨出門以前,碧文告訴他的話:打算做四樣完全江南風味的菜跟點心,再找兩樣平時做在那裏的活計,明天帶到王府,作為進見之禮。料想此時正忙得不可開交,如何又約曹世隆來家吃飯? 這樣想著,深悔孟浪;但已訂了約,不便改口。心想好在見大福晉一事,尚未定奪;延一兩天亦自不妨。不過,得趕緊回家跟碧文說明白。 這一折回來,碧文自然詫異;朱實陪個笑說:「我約了曹世隆,今天晚上來吃飯,是為他餞行——」 「怎麼?」碧文越發詫異,「要回南了。」 「是的。」 「那,那是怎麼同事。」 「你別打岔,先聽我說完。今天要請客,明天進王府,只能緩一兩天了。至於曹世隆要回南,是他自告奮勇;有個消息,必得趕緊通知四老爺跟震二爺——」 「甚麼消息?」碧文忍不住又搶著開口了。 「你看!」朱實將尚志舜的信,取了出來。 碧文看了信的表情,是朱實所不能瞭解的;因為不是憂慮,而是氣憤。 「這個禍,就是隆官闖的,不能光託他送信;光託他會耽誤大事!」 「怎麼?」朱實的雙眼睜得滾圓,「何以說是他闖的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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