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④延陵劍 | 上頁 下頁 | |
二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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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早就想到了!怕太太心裡煩,一直沒有敢作聲。如今不但能回去了,而且還有差使;上陣正要父子兵,怎麼樣也說不出想留人家的話。除非──」大姨娘轉臉看清楚別無他人,方又低聲說道:「除非作了查家的女婿。」 「我也是這麼想。」查太太說:「就怕阿纕彆彆扭扭的,顯得不是愛親結親,只是想利用人家。自己想想也沒意思。」 「要不要我去探探大小姐的口氣?」大姨娘說:「從她生日那天起,好像心思大不相同了。前幾天還常起牙牌數;自然是在問行人。」 查太太未及答言,只聽外面孩子們在大喊:「大舅!」接著,門簾掀處,只見李鼎也跟在他父親後面。 「正要去請大舅跟表哥。」大姨娘說:「快開飯了。」 李煦點點頭,坐下來向查太太說:「剛才我們父子核計了好一陣;主意定了,小鼎送你們到吉林。」 聽得這話,大姨娘喜極欲涕;但查太太卻噙著淚說:「大哥,你的前程要緊!而且這麼大年紀,也不能沒人照應。」 「我自己照應得過來。至於回京當差,雖說要個幫手,也不必非小鼎不可,我可以另外找;我還有好幾個侄子──」 「侄子總不比自己的兒子。」查太太打斷他的話說,「讓你們父子分散,無論如何,於心不忍。」 「你是於心不忍;我是於心不安。」李煦接口說道:「如果不是小鼎送了你們去,叫我怎麼能放心?與其那時候牽腸掛肚,倒不如這會兒早作決斷。」 「大哥這麼說,我就只有供你的長生祿位了。」說著,查太太淚流不止;但卻又含著笑說,「話雖如此,也得問一問小鼎;可捨得跟父親分離不?」 「捨不得也沒有法子。」李鼎答說,「反正有半年也差不多了。」 「將來看情形。」李煦答得很含蓄地說。 查太太點點頭,與李煦對看了一眼;就在這一眼中取得了默契,兩願結成兒女親家。 「我看得分兩處吃。」大姨娘湊趣地說:「請大小姐來陪大舅老爺。」 「好!」查太太說:「咱們一面吃飯,一面好好商量一下。」 於是炕桌上擺四副碗筷,李煦上坐;查太太母女並坐;留出一邊上菜。但蕙纕直到弟妹吵吵鬧鬧地坐停當了,才上炕挨著她母親坐下。 「你知道了吧,」查太太說,「大舅讓表哥送了我們一家去,那是多好的事!」 「好是好,就是讓大舅一人回京,可有點不大放心。」 「有甚麼不能放心的!」李煦擎著杯說,「我還硬朗得很。這回到京,說不定會派我到易州去;我自信也一定能頂得住。」 「怎麼?」查太太問,「有消息了?是派到易州幹甚麼?」 「我是跟布老二在猜──」李煦將可能派到易州梁各莊「大工」上的猜測,說了給她聽。 「大舅,易州在那兒?」蕙纕問說,「是『風蕭蕭兮易水寒』的那個地方?」 「對了!就是那裡。」 「那麼,梁各莊可就是『督亢』?」 這一下搞得李煦瞠目不知所對,根本就聽不懂「督亢」二字;幸虧李鼎跟李紳念過史記,知道「刺客列傳」上的這個出典;便接口答道:「不見得。督亢是膏腴之區,當然應該是平疇;梁各莊能造陵寢,那已在山裡了。」 「是!」蕙纕大大方方看了李鼎一眼,「表哥這話,倒也有道理。」 查太太跟李煦又對看了一眼;蕙纕恰好發現了,心裡不免有種異樣的感覺,自然而然把頭低了下去。 「大哥,」查太太開始說入正題,「不知道咱們誰先動身?」 李煦明白「姑太太」的意思;醫生高明,加上心情興奮,她的病已日見痊可,照理說,是應該上路了。但白髮高年,賜環無日;生離即是死別,巴不得聚得一日是一日;所以有此一問,無非想多留幾天。 於是他想了一會答說:「我要等金大老爺的通知;金大老爺要等順天來公事,總還有十天半個月,才能動身。你又正是報了病,等我來跟差官商量,讓你多住幾天,送我去了你們再走。」 「那敢情好。」查太太又說:「大哥,你們旗下的規矩我不大懂;聽說小鼎送你出關,是跟都統告了假的,如今你一個人回去,小鼎不銷假行嗎?」 「不要緊,我到了京裡會想法子。」 李煦不願明說;查太太卻偏要追問:「大哥,你是想甚麼法子?何妨說給我聽聽。」 「是這樣,」李煦看了愛子一眼,「小鼎原是捐了個職銜在那裡的,一直也不曾打算補缺;這回我想請本旗代奏,自願到吉林效力。這幾年歸旗的人很多,公家的房子不夠住,常有糾紛;八旗都頭痛得很,所以自請效力邊疆,常可以如願。」 「照這樣說,小鼎是要在吉林做官了?」查太太喜孜孜地說;眼風不知不覺地瞟到蕙纕身上,順勢又轉向李鼎。 「看大家的造化吧!」 不說看「他」的造化,而說「看大家的造化」,就是明許了由李鼎相看查家的生活。蕙纕心想,雖說彼此已認作至親;但走遍天下也找不到表侄須負擔姑母全家生活的規矩;除非這個表侄是「半子」。 念頭轉到這裡,既驚且疑,也有一種莫名的興奮;這就再也坐不住了。低著頭下了炕;同時為了掩飾她的突然離席;口中自語:「我看看去;應該還有菜。」 她倒是真的到了廊上避風之處,臨時設置的廚房;二姨娘恰好指揮了小梅上菜,正在解圍裙預備進屋。蕙纕便拉住她的手臂問:「大舅跟娘談過我甚麼沒有?」 這突如其來的一問,讓二姨娘不知如何作答;楞了一下說:「我不知道啊!談你甚麼?」 「大舅的話,好像不大合道理。」 「甚麼話?」 那種幽微奧妙的意思,一兩句話說不清楚;蕙纕躊躇了好一會,只有自己先納悶在心裡,「今晚上我跟你一起睡。」她說,「我有好些事不明白。」 * * * 聽蕙纕吞吞吐吐地透露了她心中的疑問,二姨娘只覺得心情舒暢非凡;多日以來,念茲在茲,不知能不能如願的一件大事,終於有著落了。 「你娘跟大舅,有沒有談過你們的事,我不知道。不過,照大舅的話看起來,他是把他的兒子,送給你們查家了。」 「怪話!」蕙纕嗔道,「我不懂你在說甚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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