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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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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廳現在有人住;就要進京的,等客人去了再搬好了。」 李煦點點頭不作聲。於是洛漢帶著人將極簡單的行李搬到二廳;三明兩暗前後進,房子很大,李煦只用東半邊,為的是向晚時分,猶有落日餘暉的照耀。 家具是現成的,動用器物,備得有好幾套,只開庫房取來就是。吳洛漢帶著一個名叫順子的小廝,加上周三父女,很快地為李煦佈置出一間臥房、一間書房;堂屋做了飯廳。周三父女便住後房,各占一間。 「今兒怕沒有甚麼好東西吃。海味倒還有四老爺留下的在那裏;現發也來不及了。而且,趙福也走了。」 「本來,如今也不比從前了,不是經常有人來去,用不著養趙福這麼一個好廚子在這裏。喔,」李煦突然想起,「三廳上住的甚麼人?」 「姓朱;拿著震二爺的信來的;昨天剛到,今天進京了。有個姨太太還在這裏;聽說是四老爺的季姨娘屋裏的丫頭。」 「啊!」李煦想了一會,突然說道:「我知道了,只怕是芹官的老師。我聽四老爺說過。不過,」他又疑惑了,「既是芹官的老師,怎麼進京來了呢?莫非來趕考。可是,今年丁未,春闈已經過了啊。」 正在談著,只見窗外人影閃過,悄然無聲;接著門簾啟處,出現了一個少婦,喊得一聲「大舅太爺」,隨即跪了下去,行了大禮。 李煦微吃一驚,急忙起身,虛扶一扶,一迭連聲地說:「不敢當,不敢堂!快請起來。」 那少婦站起身來,含笑問道:「大舅太爺恐怕記不得我了。我是四老爺季姨娘那裏的碧文。」 「喔!」李煦報以歉疚的笑容,「我可真是記不起來了。請坐!坐了說話。」 「是!」碧文這樣答應著,卻未落座;怔怔地看著李煦,千言萬語,只挑出來一句:「鼎大爺呢?」 「說來話長。你先坐了再說。」 「是!」碧文轉臉向吳洛漢說:「老吳,勞駕給我一個小板凳。」 「不必,不必!」李煦用手一指,「你就坐椅子上好了。」 「沒有這個規矩。」碧文到底讓吳洛漢取凳來,才在進門處坐下。 「剛才聽老吳說,你們府裏一位朱先生帶著家眷進京;我聽你們四老爺說過,不就是教芹官讀書的那位朱先生嗎?」 「是!」 「『家眷』就是你囉?」 「是!」碧文低著頭輕聲答說。 「嫁他不久吧?」 「還不到一個月。」碧文已有窘色了。 「唷!還沒有滿月。」李煦笑道,「真是簇簇新的新娘子。」 碧文羞得臉泛紅霞;顧而言他地問:「大舅太爺還沒有吃飯吧?」 「剛到不久。」 「我記得大舅太爺胃口好,愛吃肉;我們那位老爺也是。我正好燉了一鍋肉在那裏,等我去端了來。」 「不說朱先生進京去了;今天會回來?」 「說是這麼說;不知道趕得回,趕不回來。」 「如果回來了,請過來見見。」 「等他一回來,自然要跟大舅太爺請安的。」 「不敢當、不敢當!碧文姑娘,你千萬別這麼說。」 碧文笑笑不答,掀開門簾走了。 李煦在蘇州住了三十年,習於吳中的飲食;一看那碗油光閃亮的栗子紅燉肉;再聞到那種甜津津的香味,不由得喉頭嘓嘓有聲,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 「你看我饞得這樣子!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幾次做夢;夢見陸稿薦的醬汁肉。今天,總算又嚐到蘇州口味了。」李煦又說:「我看你也就在這裏吃吧,一面吃、一面聊。碧文姑娘,遇見你;你不知道我心裏多高興,我有好些話要跟你說;也有好多話要問你。」 「是!我也跟大舅太爺一樣。」說著,碧文便走過來替李煦斟酒。 「你別客氣,請坐下來。」李煦便喊:「順姐,你替朱太太拿副杯筷來。」 「我自己來。」碧文放下酒壺回身握著順姐的手說:「我叫碧文。你叫我碧文姊姊好了。」 順姐無以為答;只是憨笑著。她是一張圓臉,這一笑越發顯得稚氣,碧文忍不住在她頰上輕輕擰了一把;然後牽著她的手,一起去找碗筷。 原來曹頫上年進京,聽平郡王福彭談起,府中雖有幾個幕友,文字卻都平常,加以都是上一輩手裏的人,相處不免拘束。有心想在京中物色一兩個筆下清通、儀容俊雅的幕友,卻難得其選;而且當今皇帝,對諸門下,進用新人,頗為在意,亦不敢造次。因而託了曹頫,說是江南文物之邦,倘有這等寒士,願意投靠的,不妨悄悄送進京去。 及至曹頫奔喪回南,百日已過,哀痛稍殺,與曹震談起此事;曹震又與妻子商量,震二奶奶立刻就有主意。 「不現成有個人在那裏;朱先生。」 曹震心想,朱實年方三十,文字、儀容都很過得去;而且口齒便給,雜學懂得又多,去當少年郡王的幕友清客,再適當不過。只是芹官的學業怎麼辦呢? 「不會另找?」震二奶奶說,「四老爺本嫌朱先生教得不嚴。」 「教得不嚴的話不必說,說了倒像嫌他不好,要想法子把他送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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