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④延陵劍 | 上頁 下頁 | |
一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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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衙門的公事上,是怎麼說的,如果我父親不能『馳驛』,有護送親丁來聽宣,亦自不妨。」 「照這樣說,一定是福,不是禍!」蕙纕在一旁接口,語聲清朗,顯得有十足的把握。 於是大家都轉臉看著她;查太太問:「你怎麼知道?」 「『馳驛』是按驛站走,一點都誤不得;怕大舅吃不了辛苦,所以准親丁代為聽宣。這是體恤大舅,那裡會有甚麼禍事?」 此言一出,無不心誠悅服她的解釋;李鼎首先就笑著說:「到底表妹高明!看起來是福不是禍。」 「多虧得大小姐,」大姨娘高興地說,「幾句話去了大家心裡一塊石頭;不然,只怕今天晚上飯都吃不下。」 「啊!」李鼎被提醒了,「布二爺請金老大爺吃飯,我可得陪客去了。」說著,起身就走。 「小鼎,小鼎!」查太太大聲囑咐:「你們爺兒倆不管多晚,得來一趟。」 李鼎答著。直到二更將到,父子倆才來;都是紅光滿面,看樣子酒喝得不少,而且喝得很痛快。 「這頓飯的工夫不小。」查太太含笑問道:「金大老爺今天晚上總住在這裡了?」 「對了!明兒一早,小鼎跟他一起走。」李煦答說。 「上奉天?」 「他還回城;小鼎上奉天。」 「甚麼時候回來?」 「十天。」李鼎很有把握地,「十天一定趕回來。」 「這麼快!」 「本來一個單趟,也不過七天──」 原來由北京到奉天,名為「前七後八」,一共十五站;出關以後已走了一站,按著站頭走,還有七天,可到盛京。李鼎為了早早趕到聽宣,跟布裡奇商量,借他那匹一天能跑兩百多裡路的「菊花青」,打算一天趕一站半;也就是一個宿站,一個尖站。這樣,在第五天就可以到盛京了。 「尖站打午尖,能住嗎?」 「不要緊!」李鼎答說,「布二爺派人送了我去,尖站不能住,還可以借住營房。」 「這樣拼命趕路,累出病來就不好了。」查太太看著李煦說,「能不能跟布二爺商量,派個得力的人,由奉天先送信回來,讓小鼎按著站頭,慢慢走。」 李煦尚未接口;李鼎搶先說了,「不要緊!信裡說不清楚,還是我趕回來,當面講的好。」說到這裡,瞥見燈影中的蕙纕,便即說道:「表妹,把你的筆硯,借我用一用。」 「喔,」蕙纕躊躇著說,「好久沒有用了,還不知道擱在哪兒,得現找。」 「怎麼?」查太太奇怪地問,「你平時記帳用甚麼?」 「拿眉筆將就著使。」 「眉筆也行。」李鼎又說,「順便給我一張白紙。」 於是蕙纕取了眉筆與紙來;問了句:「能寫字嗎?」 「我試一試。」 石黛眉筆,筆芯是扁的,李鼎書不成字,廢然說道:「算了!爹說給我,到了奉天要去看那幾位,我記住就是了。」 「恐怕你記不住,煩你表妹寫一寫吧!」 聽這一說,李鼎便要起身讓她坐在炕上,好倚著炕几作字;查太太便說:「你何必下炕,往裡挪一挪就行了。」 李鼎如言照說;蕙纕躊躇了一下,終於坐上炕去。李鼎將蠟蠋往裡移了一下,用手遮著火焰,恰好躲在燭火後面,可以細看蕙纕寫字。 「是開一張讓你表哥到了奉天,拜客的單子,」李煦說:「我念你寫:吏部衙門──」 「大舅!」蕙纕打斷他的話問:「是六部之首的吏部?」 「不錯。」 「不在京裡嗎?」 「奉天也有六部。當初太祖,太宗原是在奉天──」 「啊,我懂了。」蕙纕再一次打斷他的話,「就像明朝一樣,明太祖原是定鼎南京;所以南京也有六部。」 「你看你!」查太太用責備的語氣說,「老搶大舅的話,一點規矩都沒有!」 「不要緊!不要緊!」李煦趕接口,「外甥小姐肚子裡的墨水兒不少,以後我倒是不愁沒有人談談了。」接著又念:「吏部衙韓應魁。世交。」 蕙纕一面問「那個應」。「那個魁」;一面寫在紙上。由於筆芯是扁的,寫法便與用毛筆不同;倒有些像刻印,轉折反側、斜挑直上,手勢的變化極多,也極快;她生就一雙「朱砂手」,手掌手背,紅白相映,落入李鼎眼中,不由得想起另一雙「朱砂手」──震二奶奶的那雙豐腴溫暖的手。 綺念一起,心頭一震;神魂飛越,繚繞南天。正當玄遊太虛之際;突然發覺耳邊有熱氣在噓,頓時大吃一驚,急急轉臉看時,是蕙緗正待跟他耳語。 「有話不大大方方說!」蕙纕呵斥著,「幹嘛弄出這鬼鬼祟祟的樣子?」 「好!我說。」蕙緗大聲說道:「大媽有話要跟表哥說。」 聽得這一句,蕙纕先就跨下炕來,意思是讓出一條路;李鼎道聲:「勞駕!」下炕到了大姨娘那裡。 「明天是她姊姊生日。」大姨娘低聲說道:「你明天一早吃了她的壽麵再動身。」 「啊!」李鼎躊躇著說:「只怕辰光不對;跟金大老爺約好了的,五更天就得動身。」 「我知道。你到時候來就是。」大姨娘又說,「話可要說在前面,不是甚麼好東西;無非拿今晚的剩菜,替你煮一碗熗鍋面,熱呼呼地吃下去,可以擋一擋早寒。」 「好!我准來。」李鼎咽口唾沫,搓著手笑道:「這會兒我就覺得身上暖和了。」 回到原處,蕙纕已經將單子開好;查太太便催他們父子早早歸寢。蕙纕去點燃一盞燈籠,交到李鼎手裡時,欲語又止;終於還是默不作聲,只是一直送到門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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