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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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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煦明白「姑太太」的意思;醫生高明,加上心情興奮,她的病已日見痊可,照理說,是應該上路了。但白髮高年,賜環無日;生離即是死別,巴不得聚得一日是一日;所以有此一問,無非想多留幾天。 於是他想了一會答說:「我要等金大老爺的通知;金大老爺要等順天來公事,總還有十天半個月,才能動身。你又正是報了病,等我來跟差官商量,讓你多住幾天,送我去了你們再走。」 「那敢情好。」查太太又說:「大哥,你們旗下的規矩我不大懂;聽說小鼎送你出關,是跟都統告了假的,如今你一個人回去,小鼎不銷假行嗎?」 「不要緊,我到了京裏會想法子。」 李煦不願明說;查太太卻偏要追問:「大哥,你是想甚麼法子?何妨說給我聽聽。」 「是這樣,」李煦看了愛子一眼,「小鼎原是捐了個職銜在那裏的,一直也不曾打算補缺;這回我想請本旗代奏,自願到吉林效力。這幾年歸旗的人很多,公家的房子不夠住,常有糾紛;八旗都頭痛得很,所以自請效力邊疆,常可以如願。」 「照這樣說,小鼎是要在吉林做官了?」查太太喜孜孜地說;眼風不知不覺地瞟到蕙纕身上,順勢又轉向李鼎。 「看大家的造化吧!」 不說看「他」的造化,而說「看大家的造化」,就是明許了由李鼎相看查家的生活。蕙纕心想,雖說彼此已認作至親;但走遍天下也找不到表侄須負擔姑母全家生活的規矩;除非這個表侄是「半子」。 念頭轉到這裏,既驚且疑,也有一種莫名的興奮;這就再也坐不住了。低著頭下了炕;同時為了掩飾她的突然離席;口中自語:「我看看去;應該還有菜。」 她倒是真的到了廊上避風之處,臨時設置的廚房;二姨娘恰好指揮了小梅上菜,正在解圍裙預備進屋。蕙纕便拉住她的手臂問:「大舅跟娘談過我甚麼沒有?」 這突如其來的一問,讓二姨娘不知如何作答;楞了一下說:「我不知道啊!談你甚麼?」 「大舅的話,好像不大合道理。」 「甚麼話?」 那種幽微奧妙的意思,一兩句話說不清楚;蕙纕躊躇了好一會,只有自己先納悶在心裏,「今晚上我跟你一起睡。」她說,「我有好些事不明白。」 *** 聽蕙纕吞吞吐吐地透露了她心中的疑問,二姨娘只覺得心情舒暢非凡;多日以來,念茲在茲,不知能不能如願的一件大事,終於有著落了。 「你娘跟大舅,有沒有談過你們的事,我不知道。不過,照大舅的話看起來,他是把他的兒子,送給你們查家了。」 「怪話!」蕙纕嗔道,「我不懂你在說甚麼?」 「那,我就明白一點兒,你們的親事是定局了。」 蕙纕臉上,一下子紅到耳根;自己雖看不見,卻感覺得到,唯有拿被子遮著臉,聽得蓬蓬心跳;有句話「何以見得已經定局?」很想問卻說不出口。 「這也不是害臊的事。往後的日子正長,你倒不如大大方方裝糊塗,仍舊按表兄妹的規矩,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才不會覺得彆扭。」 蕙纕將她的話細細體味了一會,大有領悟;心裏果然比較踏實了,探頭出來說道:「本來就是表兄妹嘛。」 *** 真個「前七後八」,進關的第五天到薊州;第六天中午在三河縣打尖,當天到通州;第七天本可進京的,李煦決定到張家灣借曹家的房子,因為這趟回京,只是奉旨交莊親王差遣,一時有無差使可派,尚不可知。如果在京候差,不但長安居,大不易;而且九陌紅塵,無一不是當年意氣飛揚之地,觸處生感,心境難得平靜,所以決定先在張家灣略作安頓,作為一個退步。 原送的解差,是早就由綏中縣給了批票迴文,打發走了;金大老爺另派了綠營官兵三名護送。在通州客棧寫了給金大老爺的謝信,又包了十兩銀子作為犒賞,遣走了護送官兵;下一天上午,另雇兩輛車,往南到張家灣。 李煦坐後面一輛;前面一輛是布里奇薦給李煦的一僕一婢,原是父女倆——十來年前,布里奇救了逃荒的一家三口,安徽人,姓周行三;女兒方在襁褓,小名順姐。十來年以後,周三喪妻思鄉,但老家並無基業,就能湊一筆盤纏回鄉,又憑何為生?恰好李煦遇赦回京,不能沒有個跟班;布里奇便替周三出主意,不如帶著女兒伺候李煦兩三年,有那放到安徽去做官的,將周三薦了去,豈不遂了回鄉之願。又說順姐長得亭亭玉立,絕塞人烟稀少之處,也埋沒了人才;如果跟了李煦到京裏,一定能替她找個年貌相當的好女婿。就這樣將周三說得死心塌地,帶著女兒跟著李煦到了張家灣。 一路上李煦已將到曹家的房子,差不多就等於自己的房子的道理,告訴了周三。所以憑著李煦的指點,到了那一大片房子,在大門前停車以後,他首先跳下車來,直奔門房,咳嗽一聲,提高聲音問道:「門上那位大哥在?」 出來應接的中年漢子,名叫吳洛漢;將周三上下看了一遍問道:「尊駕貴姓?有何貴幹?」 「敝上姓李;是府上的大舅老爺。」 「是嗎?」吳洛漢皺了眉頭,「你知道這家姓甚麼?」 「誰不知道,姓曹。」 「不錯,你知道我們家大舅老爺,這會兒在那裏?」 「不會錯。是這麼回事——」 一言未畢,洛漢已是又驚又喜的神色;越過他奔上去喊道:「真的是大舅老爺,怎麼回來呢?」 原來李煦等得不耐煩,已讓車伕把他攙了下來;此時自然不及細敘原故,只說:「老吳,他叫周三,還有個女兒叫順姐。我要在這裏長住。」 「是,是!大舅老爺先請坐。」洛漢一面攙扶李煦,一面轉臉問道:「車子是那裏雇的?」 「通州。」 「車價已經給過了。」李煦接口對周三說:「讓順姐給他們一點兒酒錢。」 管錢管賬歸順姐,她很能幹,跟車伕爭多論少,一點不肯吃虧。等打發走了車伕,提著一個包裹進門房;看見曹家好些下人,圍著李煦說話,不免有些靦覥。 「好了,大舅老爺請吧。」是吳洛漢說,「二廳寬敞,住二廳吧!」 「我倒還是喜歡三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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