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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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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李鼎答說,「預備在這裏置一身。」 「借一身用就是。」長貴看了李鼎的簡單行李,「只怕拜盒也沒有帶?」 「是啊!」 「名片總有的。」長貴又說,「見府尹,見將軍要備手本。」 「一切拜託了。」李鼎取出五兩的兩個銀錁子,「你先收著用。」接著又取出拜客的單子遞了過去:「你看看,那幾位是你知道的?」 「頭一位吏部韓老爺就認識,住得不遠。」 「那好極了!我先去拜韓老爺。你我到了那裏,管你自己去辦事;明天一早來就是。」 *** 韓應魁官拜盛京吏部郎中;也是李鼎的嫡母,韓夫人的族兄,行八,所以李鼎叫他「八舅」。舅甥十年未見了。 這十年李家由盛而衰,而且是一落千丈,韓應魁怕觸及李鼎的隱痛,不敢深談過去。除了殷勤置餐以外,只問李煦刻在何處? 李鼎是因為此行心境不同,反而不大在乎,將李煦從京城起解談起,一直談到此行的目的地,韓應魁聽得很仔細,當然也很關切,不過表情卻很深沉。 「八舅,你看上諭上會說些甚麼?」 「看來有將功贖罪的機會。」韓應魁說,「只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八舅這麼說,不把我當外人了嗎?」 「好!你不把我當外人,我就說;你父親跟查太太結成兄妹,這件事可不大好。」 李鼎大感意外,也有些氣憤;莫非流配的犯人連共患難都不許嗎?但轉念又想,韓應魁必有所見,而又關懷親戚,才說這話;無論如何,韓應魁是出於善意。 「今上的疑心病最重。查嗣庭知道的事不少,嘴又敞;今上疑心他的家屬,亦都從查嗣庭嘴裏,聽到了不少秘辛,所以把他們充了軍,就為的是可以隔離開來。你父親跟查家做一路走,事出偶然,無足為怪;倘或成了異姓手足,你說,有疑心病的人會怎麼想?」 李鼎一面聽、一面想,覺得韓應魁的顧慮,倒非杞憂;不由得便問:「那麼,請教八舅,如今應該怎麼辦呢?」 「當然也不便背盟;慢慢兒疏遠,也別提這件事好了。」 「也只好這麼辦。」李鼎異常不情願地說。 韓應魁並沒有看出他的表情;同時也不再談到查家。但談起其他親戚,一樣令人不怡;曹家死了能籠罩全局的一家之主,曹頫又不善做官,再加上曹震夫婦私心自用,這一家未來的日子,也不會好到那裏去。至於訥爾蘇,方在壯年,已遭閒廢;幸而小平郡王福彭,與已有種種跡象顯示,將來必登大寶的寶親王弘曆,交往親密;將來由這層淵源上推恩,曹李兩家,還有興旺之日。 「人家興旺,一半由天,一半由己。那怕皇恩浩蕩,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亦是徒呼奈何!」韓應魁語重心長地說:「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雖未規勸,卻比明白規勸更使李鼎刺心;思前想後,酒入愁腸,竟大有醉意。韓應魁不敢再勸他多喝;匆匆結束了這頓飯,派人將他送回客棧。李鼎倒頭便睡,不覺東方之既白。 長貴是早就來了,借來一套五品服飾,頗為合身;另外買了幾副手本,問明李鼎的職銜,在外屋寫好,居然是一筆很工整的小楷,越使李鼎慚愧。 「你本姓甚麼?」 「何。」 「唸過多少年書?」 長貴卑謙地笑一笑,「那談得上唸書?」他說,「識幾個字而已。」 「你家作甚麼行當?」 「現在種地。」 「那麼,以前呢?」 長貴遲疑了一下說:「作官。」 「那,那怎麼流落了呢?」 「我父親是雲南——」 長貴的父親是吳三桂所委的知府;三藩之亂,附逆有案,充軍到了關外,罪孥不准應試,所以雖讀過書,也只好作驛丞的長隨。 李鼎自己不算罪孥;但查家三兄弟的將來,恐不免為長貴之續。於是李鼎想到韓應魁所說的,寶親王一登大寶,會因平郡王推恩及於曹李兩家;那時一定要設法替查家三兄弟,脫去罪籍。 「時候不早了!」長貴提醒他說:「去晚了,不大合適。」 「好,好,就走。」 車是早已雇好了的;長貴伺候李鼎上了車,挾著拜匣跨轅,直駛順天府衙門。一下了車,引入門房旁邊的一間敞廳,只見韓應魁已在那裏等著了。 「投了手本沒有?」他問。 「正要去投。」長貴答說。 「索性慢一點兒。」 原來這天是府尹接見僚屬的日子,此刻見客正忙;韓應魁已託了人照應,等「衙參」已畢,會來通知,那時投手本謁見,才是時候。 眼看敞廳上候見的官員,漸漸散盡;韓應魁才命長貴到門房裏去投手本。卻又先問李鼎:「預備了門包沒有?」 「啊!沒有預備。」李鼎探一探懷中,「還好,帶著幾兩碎銀子。」 「包四兩銀子好了。」 於是長貴去找了一張紅紙,包好四兩銀子一個門包,連同手本,一道送交門房。通常門包只得二兩;由於加了一倍,門上的待遇自然不同,親自奔走招呼,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便來延請了。 「記住!」韓應魁特為叮囑:「若是看府尹站起來說話,就得留神;一聽『奉上諭』、『傳諭』的字樣!就得跪下來。」 「是!」李鼎又問:「若是『聽宣』呢?」 「聽宣是照唸上諭,一定先備了香案的。」 「啊,啊!我明白了。」李鼎想起多少次御前侍衛來宣旨;父親跪聽的禮節,自然心領神會了。 府尹名叫安烈,與李煦亦曾相識;因而以世交的禮節延見。李鼎卻仍按照外官相見禮參見。略敘寒溫,只見安烈咳嗽一聲,站了起來;李鼎亦急忙起身,站向下方,面北肅立。 「奉旨傳諭」安烈掏出一張紙來,等李鼎跪下,才一面看,一面說:「盛京將軍奉旨等奉天府尹,傳諭李煦,爾本包衣下賤,與赫壽諂附阿其那,多行不法,罪在不赦;朕念爾為皇考奔走微勞,特免爾死罪,發往關外效力。今再賜恩典,准予回旗,交莊親王差遣。 「爾若有天良,應知朕恩出格外,宜如何感恩圖報;倘仍不改包衣卑賤陰奸習氣,播弄是非,惟利是圖,則為自速其死。懍之、懍之。欽此!」 這實在是聽宣,李鼎照規例行了禮;然後說道:「奴才李煦之子李鼎,謹代奴才父親領旨謹遵。叩謝皇上天高地厚之恩。」說完,一連碰了幾個響頭,方始站起身來;已是滿臉皆淚了。 「恭喜,恭喜!」安烈拱拱手說,「上諭我另抄一份,讓世兄帶回去。」 「多謝大人!」李鼎請了個安,「請大人在覆奏時,務必代奏我全家感激皇恩,不知如何報答的微忱。」 「當然,當然!請轉告尊公,放心好了,我自會多說好話。」 於是李鼎再一次請安道謝,方始辭了出來;韓應魁已得到消息,見面道賀;接著是門上賀喜,說:「上頭已經交代,有樣要緊送李老爺;等一交出來,馬上送到客棧。」 「費心,費心!」李鼎答說:「等送到了我另有謝禮。」 等門上一轉背,韓應魁拉著李鼎就走,「快!」他說,「消息一傳開去,都來道喜,還得回家取錢來打發了,才能脫身。快溜!」 李鼎心想,賞錢還在其次,工夫耽誤不起,所以溜得很快。出門上車;將一張拜客的單子遞給了韓應魁。 「我父親交代,這些客都得拜到。請八舅看一看,儘今天工夫拜得完不?」 韓應魁略看一看,大搖其頭,「三天都拜不完。」他說,「你父親大概忘記奉天有多大了;這一家到那一家,光是路上的工夫就不得了。」 李鼎楞住「那怎麼辦?」他說,「我急著要回去報信。」 「那只有託驛站。」韓應魁說,「我陪你先回客棧去寫信;讓長貴跟他主人去商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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