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④延陵劍 | 上頁 下頁 | |
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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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到這裡,只見魏大姊匆匆走來,說成福有事求見隆科多;喚來一問,是接到衙門通知,有上諭寄到,請隆科多回去聽宣。 隆科多想了一下說:「好!我知道了。請你看看我的馬去。」 「是!」成福答說,「已經加了鞍子了。」 「嗯!我就來。」等成福一走,隆科多輕聲說道:「我實在不想回去;沒有甚麼大不了的事,晚一天半天也不要緊。不過,我怕有人去搬口舌,說我不趕回去聽宣,在你這裡喝酒,又是一大款不敬的罪名。我倒不怕,反正是這麼一回事了;我怕連累你,說不得只好掃興而歸。」說完,將一杯酒喝幹。 「隆公爺喝點熱湯。」魏大姊舀了一碗湯,雙手捧上。 「多謝,多謝!」隆科多接過湯碗,喝了一口放下,從腰帶上摘下一個荷包;又勒下手上的一個碧玉扳指,放在匟桌上說:「今天有這一會,也是緣分;留下作個遺念吧?」 用「遺念」二字,竟是說訣別的話;李紳跟魏大姊都覺得心裡酸酸地想要哭。見此光景,隆科多也不忍多看,起身就走。 走到門口,隆科多卻又站住腳,回身向跟在後面的李紳問道:「看樣子,是來催我上路了;恐怕天一亮就得走,你有沒有信要帶進京?」 「信是有。不過──」 「不要緊。耽擱一半天,總說得通;你如果有信,明天送來就是。」 「是!」李紳想到該慰勸一番,「隆公爺也不必在心裡先著個成見,到底是椒房貴戚,看先帝的分上,今上亦不致過分為難。」 「看先帝分上?嘿,」隆科多失笑了,「看親娘分上也沒用。」 這是指恂郡王而言;李紳說不下去了,於是魏大姊接口說道:「隆公爺看開了倒好;一路上瀟瀟灑灑,該吃該喝,樂得享用。不過路上要保重,這種地方,得了病可真是受罪!」 「嫂子這幾句話,可真是金玉良言!」隆科多抱拳低頭,「我一定記在心裡。也許,也許咱們還能見面;那時候再來叨擾。」說完,扭頭就走。 他的腳步極快;等李紳夫婦跟出去,他已經上了馬,揚一揚鞭,作為道別;然後雙腿一夾馬腹,往外直沖,轉眼之間,影子消失在雪地中了。 李紳跟魏大姊相顧黯然,一步懶似一步地進了屋。魏大姊打開荷包,只見裡面是個極新極精緻的金表;撳開表蓋,裡面刻著兩行字,便順手遞給了李紳。 「你看看!寫的甚麼?」 李紳從到了甯古塔,便跟人學習俄文,已頗有程度;接表一看,失聲說道:「啊!這玩意貴重得很呢,是俄皇送的;上面還刻著上下款。」 魏大姊也頗感意外,萍水相逢,以此珍物相贈,足見情深義重,但似乎承受不起。 「這──」李紳吸著氣說,「怎麼辦呢?」 「莫非送還給他?」 魏大姊說,「送還他也不會受的;徒然鬧得大家都知道。」 「不送還也不妥。」李紳說道,「俄皇送表這件事,上頭一定知道的;萬一問起來怎麼辦?」 聽這一說,魏大姊倒也有些著慌;想起「懷璧其罪」這句成語,不暇思索地說:「我看這件事,得告訴副都統。」 「等我想想。」 為這件事,李紳想了半夜,決定既不送還,也不聲張。因為一告訴副都統,勢必專折奏報,反而自己惹禍,更替隆科多添罪。 「那麼,皇上如果查問呢?」 「那要看他如何答奏了?」李紳答說,「我想他不會傻到說實話;一定隨便編個理由,譬如說『弄丟了』之類。」 魏大姊點點頭,沉吟了好一會說:「你把表給我!反正也不能用;我把它收起來,如果真的還有見面的日子,當面還他。」 於是夫婦倆又談論隆科多所說的,也許還有重逢之日;必是他自知這次奉召進京,獲罪不免,卻能逃死,也許充軍到甯古塔,豈非又可見面了? 「說不定跟叔太爺做一路走。」魏大姊始終保持著樂觀的心情,「兩位老人,能夠在這裡安安靜靜過幾年日子,說起來也不是壞事。」 「你想得太好了。」李紳搖搖頭,「風燭殘年,萬里跋涉;而況又是絕塞苦寒之地!我看能不能到得了這裡,都大成疑問。」 說著,臉色又陰黯下來。魏大姊失悔不該提到李煦,勾起了他的心事;只好扯些不相干的話,慢慢轉換他的情緒。 * * * 由於隆科多已無須再避;同時也想打聽昨夜催隆科多去聽宣的上諭中,到底說些甚麼?所以李紳照舊上衙門了。 副都統衙門所在之處,是個木城,俗稱「新城」,東、南、西三面開門;副都統的衙門在北面依牆向南伸展,規模不小,因而整個木城看上去就是一座衙門。李紳辦事之處緊鄰副都統的簽押房;他一到,白希就知道了,立即著人來請。 「我正要派人到府上去請。」白希的眉宇之間,隱有憂色,「昨天,你們談了點甚麼?」 李紳沉著地反問,「副都統聽到點兒甚麼?」 「只聽說隆公的嗓門兒似乎挺大,可聽不清楚你們說的話。」 「既然如此,副都統也就不必問了。」 「我們想不問,可是欽差緊盯著。」白希歎口氣,「也真不巧!偏偏就他不在的時候,有侍衛來傳旨。」 李紳心想,如果侍衛回京覆命時,將所見所聞,據實回奏;皇上一定會查問,所會何人,所談何事?這一來不但自己惹上了麻煩,還怕替白希也惹了禍;因為像隆科多這種情形,經過之處,有司應該嚴密看管,絕不能容他自由行動的。 不過,事已如此,亦只好聽天由命;且先打聽打聽隆科多的情形,再作道理。 「不知道傳旨給隆公是甚麼事?」 「沒有甚麼?只說派了人接替隆公的差使;等新派的人在途中相遇,讓隆公把對俄羅斯交涉的經過,切切實實作個交代,免得前後不符。」 李紳心中一動,隨又問說:「有沒有幾句勉勵的話?」 「我不知道甚麼叫勉勵的話?」 「譬如說,勉勵隆公實在任事;將功贖罪之類的話。」 「沒有。」白希又說:「聽不出來。」 到底是「沒有」呢;還是他「聽不出來」?不過,並沒有催促隆科多儘快進京,是可以確定的。 「隆公還得一兩天才走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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