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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別停下來!」春雨拉著他說,「這話一時也說不盡;反正也不會到那個地步。」

  還是吞吐其詞!芹官雖感不悅,但也沒工夫去生閒氣,只說得一句:「都像你這種心思,只怕老太太有個意外,一大家人倒真是要散了。」

  這話像針一樣,刺在春雨心裏;她不知道芹官是真的疑心她,曹老太太還不曾撒手西歸,她已在打分手的主意,還是一時口不擇言。就算是無心的一句話,也足以令人傷心了。不過,她當然知道要隱忍;只是反躬自問,話說得也早了些,其咎在己,不必怪人。

  因此,她不改常度地照料芹官,加上一件作為禮服的馬褂,親自送到中門;關照阿祥好生照看,然後又回到萱榮堂。

  「怎麼樣?」遇見秋月,她第一句就問曹老太太的病情。

  「氣喘得好像更兇了。」秋月的眼圈紅了。

  「千萬不要這樣,讓太太看了傷心。」春雨又說,「我剛才聽芹官說,葉大夫是因為張天師病了,特為來出診的;老太太這場病遲不發,早不發,偏偏發生在這個當口,原是天可憐見,算好了有天醫星下凡搭救。不要緊,絕不要緊!」

  受了春雨的鼓舞,秋月的情緒立刻就轉變了,「是啊!我想以老太太待人厚道,身子又一向健旺,不說造百歲牌坊,壽到八十一定是靠得住的,不該說去就去。而且——」她停了一下,又說,「而且,而且有好些事還沒有交代。」

  春雨心中一動,她最關切的,當然是她自己的事;但這話問不出口,略想一想,閒閒提起。

  「老太太最關心的一件事,只怕是芹官上京當差。」

  「這當然也是。不過最關心的是,」秋月向窗外看了一下,低聲說道:「芹官的親事。」

  「喔,」春雨可終於忍不住要問了,「跟你談過?」

  「不是跟我,不過有一次跟太太兩個人談,只有我在旁邊。」

  語氣中似乎連震二奶奶都不知道這件事;這一點,春雨認為很重要,決定打破沙鍋問到底。

  「震二奶奶呢?老太太跟震二奶奶談過沒有?」

  「沒有。」

  答得簡短,便顯得聲音有力;是確有把握的答語。於是秋月在她心目中的分量,一下子又提高了。

  「老太太跟太太怎麼說的呢?」

  「老太太問太太的意思,太太說請老太太作主。老太太說總要先有合適的姑娘,才好商量;太太就提到張家的姑娘。」

  「那個張家?」春雨問說,「就是張侯爺家?」

  「就是他家。」

  「老太太怎麼說呢?」

  「老太太說,若是為芹官著想,倒不宜娶富貴人家的小姐。齊大非偶;咱們家不比當年了。倒還是老根兒人家,姑娘又是脾氣好、有見識、有教養的最合適。」

  聽得這話,春雨脫口讚了一句:「老太太才真是有見識。」

  秋月看了她一眼說:「光有見識也無用,要有這樣的人才好。」

  「莫非就沒有這樣的人?」

  「有是有一個;太太——」

  「太太」兩字剛出口,門簾一閃;秋月急忙住口,定睛看時是冬雪。

  「震二奶奶找,快去吧!」

  秋月起身走了;春雨也跟了過去,心裏悶悶地只恨冬雪,不遲不早偏偏就在最要緊的那句話上闖了進來!

  「春雨也在這裏,正好!」震二奶奶說:「老太太這病看樣子命有救星,當然不要緊了。不過,不是三天兩天就能起床的。該商量個日夜輪班侍候的章程。」

  「是!」

  「日夜要有得力的人,白天還好,晚上要緊。」震二奶奶說,「剛才我跟太太商量,把老太太對面那間屋子,收拾出來;太太搬了來住。另外春雨、碧文、錦兒都要來值班;春雨,你的意思怎麼樣?」

  「當然。」春雨答說,「即使震二奶奶不交派,我也要過來伺候的。」

  「是啊!你們都是有良心的。書房放假了,要碧文來值班,想來季姨娘也不會不放。你們四個,逢子午卯酉交班,每人管三個時辰;這個班怎麼輪,你們自己說吧!」

  「晚上要緊,秋月當然在晚上。」春雨答說,「還有一個,我看應該是錦兒。」

  這一獻議,在震二奶奶正中下懷,「不錯!你跟碧文,還要照料芹官跟棠官,晚上不便。」她趁機又說:「前半夜又比後半夜要緊,前半夜老太太醒著,人也都沒有走;少不得秋月。讓綿兒值後半夜好了。」

  誰都沒有想到,震二奶奶居然趁這機會,正好將曹震跟錦兒隔開來;都說她的安排很妥當。不過春雨又有個建議。

  「我在想,總還得有個懂醫懂藥的人,隨時可以請來看看老太太的情形——」

  「我懂了!」震二奶奶揮揮手,打斷她的話說,「我也想過。好在老何也這麼大一把年紀了,就住進來也不要緊。秋月,廂房裏是不是堆著老太太的東西?」

  「不多,只有幾口衣箱。老何要住也住得下。」

  「好!這件事我就交給你了。回頭等天醫星來過了,你跟老何接頭,今天就搬進來。」震二奶奶又問春雨:「你跟碧文是白天的班,誰在上半天,誰在下半天,你們自己去商量。」

  「這會兒就定規好了。卯時交班,要起得早,我上半天好了。」

  震二奶奶點頭說「好」;猶待有言,只見曹震掀簾而入,匆匆問說:「太太呢?」

  「不是在老太太那裏?」震二奶奶問說:「甚麼事?」

  「剛才周大夫開了方子交代,藥不妨預備在那裏,最好稍為慢點服,等他老師看過,比較妥當。老何說方子很好,為甚麼不服?白白耽誤了!我想跟太太回一聲,咱們給老太太灌藥吧。」

  「既如此說,自然是早服為妙。」說著,震二奶奶站起身來。

  秋月當然領頭,其次是震二奶奶、曹震都進了曹老太太臥室,後跟的春雨遲疑了一下,也踏了進去;只有何謹站在門外。

  「你也進來吧!」震二奶奶回頭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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